作者:邓育秦
梨果着色,玉米扬花,夏蝉鸣唱,秋虫登场,七月流火,中元将至。
中元节俗称鬼节,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乡人对这一节日分外重视。每到农历七月十五,人们都要祭祀天地和祖先,表达对已逝先人的追思和怀念,更可以为在世父母求得衣食丰足,长寿无病,脱离苦恼,企求福祉。蕴含着感恩与孝道,乐善和慈悲的观念,那情形一点不亚于清明。
每年的中元节前,母亲便从集市上买回祭品,自己动手印制冥币;再采来一些新鲜的花椒叶,洗净切碎,拌上油盐,做成油核,包进发好的面团里,压平擀圆,两张一叠,放进锅里,蒸成福坨。
母亲把福坨和水果摆上贡桌,满脸虔诚地说,请祖宗回来,尔后,分两处焚烧祭品。我曾问过母亲,母亲说一处是烧给自家祖宗的,一处是烧给孤魂野鬼的。中元节就像是阳间的春节,所有的鬼魂无一例外都要过节。母亲一边焚烧,一边还念念有词,大抵是保佑一家老幼平安之类的话。等祭品烧完,母亲便让我们对着桌子跪下磕头,然后是送祖宗,整个祭祀活动才算结束。
七月是万物蓬勃的季节,也是思念疯长的季节。 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是太过想念,近日双亲频频入梦。
新秋子夜,辗转难寐,依稀中,父亲垫路,母亲摘豆。那是一个旭日朗照的清晨,退休后的父亲依旧挥动长长的扫帚,清扫着家门口的那条土路,母亲则站在南边小菜园的墙根儿下,翻动着一架碧绿,采摘他们亲手栽种的黄瓜豆角。
这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黄土路,父亲经常弓着腰,小心翼翼地用铁锹将马车轧出的车辙一一铲平,再填上土,然后用那双宽厚的大脚踩实。随着一马勺一马勺晶莹的水珠落地,浮土渐渐变得湿润。在扫帚的威力下,烂石碎瓦和枯枝败叶都无影无踪。家门前的土路整洁如婴孩刚刚擦洗过的脸颊,越看越是欢喜,常常招来过往乡亲感激的眼光。
南边的老宅基是母亲的花圃和菜畦。种几行黄瓜和豆角,栽几棵茄子西红柿,捉虫疏花,浇水搭架,施肥除草,乐在其中。从泥土中破缝而出的幼苗到餐桌上可口的家常菜,我们品味出的是物资匮乏年代那份浓浓的亲情和满怀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那种强烈的向往犹如庄稼地里玉米拔节的声响,清脆而充满力量。
父母去世后,政府拨款,两委集资,乡贤捐钱,村民出力,条条巷道硬化,村村通上油路。一支筑路队进驻村庄,搅拌机旋转,机器轰鸣,大人小孩儿围着施工队有说有笑,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目睹此情此景,我百感交集。若父亲健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不仅享受爱孙捐款的荣耀,而且也会自掏腰包。这位“老把式”定会踊跃投入改善人居环境,助力乡村振兴的洪流中。他用眼睛瞅一瞅,就能判断出路面的高低差距,他用脚步迈一迈,就能计算路面的长短宽窄。甚至,还会像年轻人一样,挽上裤腿,撸起袖子,推几车斗水泥。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父亲干得热火朝天的情景,这肯定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路修好了,两边栽上了整齐的树木和奇花异草。五颜六色的花朵竞相开放,引来了蜜蜂和蝴蝶,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宛如穿行在公园里。电动车、摩托车、轿车、货车鸣着长笛,疾驶而过。不少人家盖起了漂亮的二层小楼,隔着高高的门窗照射出来的光亮和太阳能街灯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到了秋天,家门口更美了,圆滚滚的绿皮核桃挂满枝头,黄澄澄的柿子在随风招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小公园。大娘、大婶、姑娘、媳妇,自觉地排成队,随着音响的节奏,灵活地扭动着腰肢,微风吹来,裙裾飘飘。白天她们汗流浃背,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晚上她们光鲜亮丽,成了这个舞台的主角。长凳上坐满了老人,津津有味地议论着村子里的新鲜事儿,也谈论着今年的好收成。恍惚中,母亲把圈了眼的红枣摘下来,分享给左邻右舍的孩子。又甜又脆的红枣送进嘴里,母亲脸上笑开了花,“如今的日子啊,就像这枣儿一口比一口甜。”
新月如钩,蟾光似晕。休闲的人们渐渐散去,乡村的夜晚恬静而美好。注视着,聆听着,回想着,我仿佛看到母亲一手拎着矮凳,在拉长影子的公园广场上,正步履蹒跚地向家走去。人非物非,触处思量,让我心痛的是父亲再也不能坐在家门口路旁的桐树下,亲切地和过往的乡亲们打招呼,也永远不能感受那条颠簸的黄土路摇身变成水泥路的平稳,而母亲最终也没能看到新时代的农村美景……
上弦月渐渐丰盈,思乡情更切。寻一块空阔的地方,点一叠厚厚的纸钱,青烟袅袅,诉说着我的思念——生我养我的爹娘啊,我是多么想你们!享受爹娘的疼爱,这是多久前的事了?这沓纸钱,权当写满可喜变化的捷报,告知早已远离却又未曾远离的父母!我想再一次回到梦中,哪怕是看到一张笑脸,得到一个拥抱。
▲邓育秦,1950年1月1日生,山西省万荣县皇甫乡东埝底村人。闫景中学68届毕业生,农村信用社退休职工。曾在教育和广电部门就职。热爱生活,爱好文学。近年来有诗歌、散文、探讨社会热点问题的文章刊发于《故乡万荣》、《中山文苑》等新媒体网刊。
责任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