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姑(上)
文 / 田 晓

大姑走了,走的是那样安详。
儿时记忆中的大姑总是来去匆匆,掂着个黑色破皮包,到我家把几斤点心倒下就走。我明显感到生分和冷漠,大姑分在大伯家,大姑和大伯总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大姑见面就给大伯钱,十块八块,三十二十,来我家似乎连多坐一会也不情愿。大姑不亲我,我也从来没有给她喊过“大姑”,然而村里人似乎都很尊敬大姑,不仅因为大姑的辈分较高,还因为大姑是我们这一带的主头。
渐渐地我长大了,年少气盛,开始敢于顶撞大姑了。特别是二哥那时没有对象,母亲天天茶饭不思唉声叹气,我就对几个姑姑特别有气,中秋节大姑来了,我说:“以后你们都不用往娘家来了,咱家都成绝户头了,你们来了连口水也没人管你们。”说话死难听,大姑还是笑眯眯的,“看俺这个三侄子,看俺这个三侄子,把他姑都敢吃了”,出门的时候我连送都不送,我才不认你这个不亲我一点也不给我家事操心的大姑呢。
恍恍惚惚中,一群穿着孝衣拄着丧杖的人在我家门前号啕大哭,领头的是黑塔田四队的妇女队长路敏。她在我家门前哭谁呢?意识中忽然闪过一丝火花,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死的不明不白,听大人说头还被劈开两半。一想到这里,浑身“唰”的就是一身冷汗。我睁开眼,大姑正搂着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喊我的乳名:“主啊主,救救我的侄子吧,主啊主,让俺的侄子快点睁开眼吧。”门口则跪了一大长溜妇女,一个个都正在“阿弥龙雅阿弥龙雅”流着眼泪虔诚的祈祷。

见我从死神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姑不哭了,她掏出灰色的手绢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招呼着几十个一脸唏嘘的信徒,又去另一家给别人祷告去了,母亲拽都拽不住。
那次是我害脑膜炎高烧不退,昏迷了两天两夜,父亲把棺材板都解好了,大娘大婶和邻居们都哭的昏天黑地,连最不待见我的别四爷也偷偷抹泪:“唉,年轻轻的,可惜一肚子学问了!”
因为身体不好,我从县一中转学到了大姑所在的集镇,这样离家近一些。刚去的几天,我就住在大姑家,大姑总是给我煮鸡蛋吃。大姑的家里总是不断来人,来的人总是带来好多东西,一个个仿佛都对大姑敬若神明。大姑不是医生,大姑只会领着人祷告,而就是这虔诚的祷告居然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当然,心病占大多数。
大姑她们晚上祷告的时候总是拉上我,跪在长条凳上,一祷告就是大半夜。有时她们也唱歌,都是赞美主的歌。大姑劝我,“孩呀,跟我一起信主吧,只要投进主的怀抱,你要什么有什么。”我笑笑,不说行也不说不行。那时的我一门心思考大学想跳出农门,那有功夫去信主呢?大姑见我犹豫,赶忙说,“咱们信主的也能考大学,到时间考金陵神学院。”我又笑了,大姑以为我答应了,赶忙给我找来一本厚厚的《圣经》。我囫囵吞枣读了一遍,记住了耶酥大卫还有圣母玛利亚,也记住了圣母是踩了宙斯的脚印才怀孕的,当然还有那血淋淋的十字架。

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班主任老师喊我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出来一看,是大姑。大姑用手绢包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夹馍给我送来了。这一幕的景象至今仍时不时映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感动一生。
考上大学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姑寄了一张祝福的贺卡。因为不知道大姑的名字,只好在地址栏写上“黄陵镇礼拜堂田老太太收”,这张不起眼的贺卡几经辗转才到大姑手里。春节大姑到我家,大姑两眼笑的眯成一道缝,“我还指望享俺三侄子的福呢,谁知道他连他大姑的名字都不知道,害的村干部满村找田老太太”,看的出来大姑很为我自豪,因为几乎每次我去大姑家,她和不善言辞的姑父总要提起这件事。(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