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村记忆

我们村的大口井
1976年秋,人们匆匆忙忙收完本就不多的庄稼,响应政府号召,准备着手打一眼大口井,解决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土地干旱不长粮食的问题。
我们村叫樊王沟,属曹师大队管,地处浊浴河东沟畔,由于一直靠天吃饭,十年九不收,人们要饭成了正事,有饿死人的传说。
七六年新上任的书记张忠亁找到了村民少吃没穿的根本原因:缺水。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为解决水的问题,跑政府申请,寻水管站联系,请乡打井队测水,终于要来了大口井的指标。
有了指标,村里穷啊,没钱,没物资,可我们有人力,就动员村民,出人出力,积极配合村里,准备在浊浴河畔,村北沟叉内打大口井。

一:备料
打井需要沙子,石头,水泥,可这些都没有,怎么办?在干部的带领下,组织群众车队,不是三轮,也不是汽车,那时这些都没有,只有人拉架子车十几辆,在十几里路远的浴口山上去刨石头,装上架子车往回拉。
当时石头不用钱买,去自己用铁锹在半山刨,当时三原塬区几个乡同时打大口井,刨石头的人很多,所以我们每天早晨3到4点就起来,拉上架子车去抢刨石头。
那些年人们缺吃挨饿是常事,每年打的麦子交过公粮所剩无几,到冬天就没有吃的了,大部分人都是在塬下灌区借粮,借一口袋玉米,来年麦子收下了就给人家还一口袋麦,所以常吃的是玉米面。当时流传了一首顺口溜:早上喝糁糁(玉米粒破碎的颗粒)中午糁糁喝,晚上变个花样,饺团打一锅,有本事的人,钢丝面饸络(玉米面饸络)。
所以,每天早晨3点多起床,把手巾用开水烫热把水拧净,包一个玉米面锅巴子(是把玉米面用水调成面团,用双手拍成扁圆形,给尺八铁锅里添加些水,把拍好的面团粘在锅的-圈的水上面,烧锅蒸熟)再用日本尿素里面的塑料裹好,塞进怀里,拉上架子车就出发,到浴口山上,如果有前一天别人刨下没装完的石头,赶快装一架子车拉下山,取出怀里的馍,温温的就吃起来。但这馍不是人人都有。有的人给没有的拌一块,大家分着吃,吃完就往回赶。

石头拉回来用尺子量,一架子车一般装1寸多(300到400斤),一寸十分工算一个劳动日,一个劳动日那年是二角五分钱。
在拉石头的队伍里有一弱女子和一老头两人一辆车子,(父女两,是家里的主要劳力)其他年轻人跑的快,到山上占取好刨石头的位置,刨的快,装满车子就走了。老头和女儿速度慢,每次去刨石头的地方都不好刨,有时一天刨一架子车,常时间的劳累再加上吃不上饭,拉了十几天后就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于年三十逝世,初一安葬。事后村民们评价:多好的老人,踏实肯干,待人热情,处事厚道,硬硬挣死了。
其实老人死的真实原因,不只是挣死,还有就是饿,他们家和我家隔小沟对门住,经常吃不上,借又无处借,每年秋季挖完红薯,(这里那些年大面积种红薯)人们把红薯抓抓放地里让晒干喂猪羊,抓抓上面有没有摘净的小红薯有指头蛋大小,长短不-。他们家里人就去拾,拾回家洗净蒸熟,连晒带冻成半干,老人每天拉石头给口袋装一把,饿了就往口里放一个,边走边嚼,就这样的食物,还是先让女儿吃。吃着挺好吃,就是吃下去心里闹,胃作酸。

二:打井
在备料的同时,也开始了打井,在沟叉内选好了地方,用铁铣铲平,用尺子量了一个外直径3.6米,内直径2.8米的两个圆圈,开始下挖内圆到外圆中间的土,一圈40公分宽一米深的圆槽,把先前调混好的石子沙子水泥合成的混凝土倒进去夯实,等凝固好了再从内径开始向下挖1.3米,把圆盘下面外径土掏完,让圆盘靠自重自然下沉,每沉一米,再在上面倒一米让上下盘自然凝固,以此类推向下挖,放,当时叫“放盘”。
下挖放盘共三个班,每班三个人,每班八小时,我分在三组,那年我17岁。
其实下挖放盘都很慢,原因是每倒好一盘都需要时间凝固,等凝固好了才能下挖放盘。

十一月中旬,放下去了十盘,已经有水了,每班下去先要开泵抽水再下挖,挖的泥带水用大号铁桶装上,用卷扬机吊出井。那一晚轮到我们组下挖放盘,挖了一尺多,掏空盘下面的泥,可盘就是不动,再向下挖到一米了,大盘还是不自然下落,一尺多深的水,我们都在水里向四周围挖,盘还是不动。就商量了一下,决定挖盘四周外面的泥土,这样就是很危险,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大盘突然下落把人压没,所以决定一个人专门看盘动静,两个人向外挖,挖着挖着看盘的人突然把我们挖的两人一把拉到盘中央,几万斤重的大盘突然间落下,井下的泥水和大盘落下的冲力,把我们三人瞬间抛入空中,我们落下时紧紧抱在一起,摔倒在泥水里面,时间好像停止了一万年,当我们清醒的那一刻,同时问出了一句话:“我还活着吗??”
虽然摔得遍体鳞伤,但大盘总算安全落下了。

3大囗井建成
经过各方的努力和全体村民的坚苦战斗,大囗井向地下下了十六盘,水向上溢到了十三盘。乡政府,水管站,打井队配合大囗井建井站,配置了3寸水泵和水管,最终把河沟里大口井的水抽到了直扬程110米,斜坡160米的旱塬上。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四日,曹师村四眼大口井在全县塬区大囗井修建工程中,帅先全部建成俊工。三原县当时的副县长刘金亲自来村上参加了现场大会,县委副书记王刚同志给大囗井修建的先进工作者搬发了奖状和奖励。
大口井的建成,改变了人老几辈靠天吃饭的历史,粮食亩产由以前的三百到五百斤,一跃变成了八百斤,从此再也没有人去要饭,更没有了饿死人的事。
大口井从一九七六年开始运行抽水,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解决了浇地,吃水的问题,过去吃水是在一百多米深的古井里,在辘轳上缠一条很粗的100多米的绳,给两头都挂上铁桶,把绳一头向井下放完,然后把另一头缠到辘轳上,一个人在这边用力搬动辘轳把子,另一个人在另一边抓住绳向下撮,一边上一边下把水挍上来,这叫双下琐。那阵有一个顺口溜就说的是挍水:媒婆为了几纹钱,把我骗上三原塬,路又远,井又深,把住辘轳骂媒人,狗日媒人哈了心,图钱材,害死人……

大口井建成后,家家门前院内都修了蓄水池,把大囗井水用管子引到各家池子口,把水放满,一次能吃几个月,彻底改变了古井挍水吃的历史,淘汰了古井。
大口井水上塬后,带动了平整土地的运动,村民们利用冬闲时间,积极的平整土地,拉上架子车,一车车的把坡坡地修成了平地,把旱地变成了水浇田。当时就有了新的顺口溜:井水引上塬,旱地变良田,房后蔬菜长,一年吃不完。房前果树旺,杏桃柿子甜,家家种瓜果,都成变成钱。塬下姑娘跑上塬,嫁到咱沟畔,不愁吃喝不愁穿,享福万万年。

大囗井运行了三十多年,由于近十几年深水井的出现,地表水位极速下降,几乎所有大囗井都枯竭无水,大部分都已经消失,我们村的大口井都变成了蓄水池,把深水机井的水用两寸泵抽到大囗井里,再用三寸或四寸泵抽上塬浇地。
大囗井已经变成了历史,但它在三十多年里发挥的作用,创造的价值是前所未有的,它的历史功绩不可没灭,吃水不忘挖井人,山亲水亲故乡亲。

湛宣和,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人,1960年出生,高中毕业,1979年11月入伍,1984年元月复员,一直务农打工。2019年随儿子进城,现住西安市未央区龙首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