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迹

林翳，若你追逐

蓝色雉尾：那轻盈

的升起。那永恒的不得。

树杈，流转的心

也成了眼睛，为了

风的一点踪迹

人类的目光刚触及

想象力的趾爪，便

栖身于下一处。

为此，走尽天空中

的小径；阳光也只是

它们弹奏的台阶

整个午后，纤弱的躯壳

已远去，但振羽声

仍如露水般到来

书法老师

最初，知识在食指第二个关节

停住。他要一次次从记忆中展开

那不存在的东西，像示范一场振翅飞行

但他们尚小，不懂得那被坦诚修饰的

自尊心，于是他们诧异，或欢呼。

唯一确凿的是一只乌黑的“永”，优美

而近乎高傲，容不下半点犹疑

“我五岁那年就……”今后他们将多少次

亲自拾起这缺乏想象力的叙事，遂忆起

某个遥远午后，一些被打翻的墨汁和

贪婪的摹绘。而他们将依旧不会握笔——

如何把自己悬空交出去

仿佛过了很久，他打开一卷书，退回到

那些迟缓的、以光影为食的偏旁里。教室

柔和得如同一只狐狸。再抬头时

又好像看见，许多只手在雪地里爬行

白鹭的下午

一年后:望江路，

我们，白鹭

晴天播撒着“行走”，河心的反光

为我们剥出“看”

升起的滩涂，种植了

“成群”与“挪动”

忽然，我们拥有一下午的白

离弦的一刻: 那些滑行

近乎静止，书写着

大块的冰

颈后的翎羽: 佩戴芦苇的

余音，整理皇帝的仪容……

也抖动着“心悸”

像我们，一场迷雾后

小心地走上“交谈”……

后来，飞过河堤:

衔住诚恳的“离别”

过桥

吊桥在催。

催你走上童年，摇晃……

不久就登上棋盘的中心，

站在河流的中心。不久

就要接受大渡河的批评，

八面来风的批评，它们鞭挞

你尚未长出的身体。可吊桥

在催。催你疼痛，让你

把疼痛放在泪水够不着的高处，

走过去，摇晃……

可你够不着自己的疼痛，只好

俯身:脚下，昨夜的浊雨在升起，

凉雾在升起，巍峨的县城在升起……

只有你在下落，你的饥饿

在下落。这个早晨，你沿

一段弧线走向它们，试图

把它们踩得更低

雪天看大人们祭祖……

探出的峭壁。

他们总在停车，总在

寻找高处，迟疑。

雪地里，反复揉动

那未眠之火，湿漉漉的焰。

拨动贫瘠的木棍，

一沓纸升起、落下。

陡峭的空气里，他们内蒙古的母亲

陕南的母亲贵州的父亲东北的父亲

升起又落下……

他们相信，是迟来的爱

编织着那些灰烬。天空

的风箱那么广阔，雪

那么广阔，此刻并不用来振翼。

一柱悲伤从云间下来，而

困顿正沿山路回家……

庆幸那时我尚小，雪花

尚能教会我平静。从愚钝的山巅

来临，雪花和雪花，盈满了

世间的弯曲和挪动。它们不安，

却未沾染声响

土豆贼

晚饭后河水匍匐，坡间，

土豆们于黑暗中小憩

泥土等待着指甲，麻袋宽大，

等待错误一颗颗落进去……

我学他们，逃跑至凉亭。

茁壮而紧凑的呼吸下，又一次

回到晚风中的身体里。他们

谈论盐、开水和辣椒面，

谈论无止息的焰。我想象着

空气里的追逐者，硕大的愤怒

沿河岸成熟、迸开……

那时，夜空轻轻捶打着

我们的狡黠。那些

比云母更薄的狡黠

会抵达对岸

清明·访旧地

雨鞭打过那些凹槽;

耳朵停泊过

屋檐下，丑橘甜过。

我们的舌苔到过这里

老人们的花圈在一个

又一个冬天伫立，死亡

闪耀过。记忆的泥鳅

正吞食巷口的泥土

公交留下一尾空号，沉闷中

成为永恒的回声

转角，溃退的居民楼，

夏日的几何题盛开过:

那时，孩子们坐在空中，因

焦急而更年轻，世界的

纸张因风响动

花盆前，母亲抚扇等待。

空气里，那么多思想

就要破土……

县城广场

——锅庄和轮滑课

远处，火被舞蹈包围，

黑色的风被嬷嬷们编织得

更宽大;多少次，我们幻想

抬高旱冰鞋，挪近空气中

那团焰的边缘，用滑轮

分开火与火的影子?

但母亲们总赶在下课前，

拥成圈眺望。每晚，她们

焦急的目光轻轻鞭打

我们的身体，于是失去平衡……

标志桶一个个摔倒，抖掉

膝盖的灰，那时火已落下

五月巷

那巷道空空，宜推演

一个旧时夏日: 夏堇花，

斜屋檐，阴影里

飞鸟得复失，一枚

古铜色钥匙，交与谁，

谁便欣然生长

街角，初尝冰。露出

浅浅脚踝。转身，仿佛

流苏围拢的小小舞曲，包含

许多不忍——

每一口都抖动睫毛;

若投石问路，也曾惊动

一泓银色水面

这时光未经推敲。樱桃

三两颗，在齿间

留不住 ，与衬布一同流走

小而苦的核，就晾在

窗边，张望:

一些歇脚的琐碎歌声，那时

太阳也落，却不响亮

夏末无题

就在那些绿色口号旁，驻足，思考

关于成长——这株蕨类植物的一切。夕阳

滑落得如此低，几乎按住嗓眼。

令人感动的是角落，还有花信守诺言，只待

抬头的刹那开放。玻璃般明净。喃喃中

想起，这是夏日最后的统治

晚风让忧虑成型，吐露幽晦的

珊瑚骨，很快将铸造新城市；气流

牵引一个人的旅行，标记着未铺展的

雨。烟叶里有疲倦的情欲，落幕后，

藤蔓为睡眠们装上指针。整个后半夜，

围墙如此高，攀爬的心事就一件件跌落

自然课堂

东缘，山丘沉默且坚韧，

黛色的力很快聚拢——

黑鸟们总惊慌，但空气里，

逃走是自由的。紫绒草，

爬藤，纤瘦却善于忍耐风，

而石墙等候它们攀缘

黄叶下落，却平静;

列车在高远处呼啸，像

初冬年轻的身体。路边，

孩子们踏杂草，拾木头，

初次走入母亲的眼睛

川菜馆

比如，冬天里，习惯性地

呵呵手，你知道他要进去

炒一盘火热的菜: 不惮于

用花椒，镇住远来的胃。

妻子的手总是剥开那些

迷宫一样的笋、洋葱、

蒜苗，辅以香料，像

掌握一局好棋的走势。

暗室里，他将新生的焰

聚于锅心，烘托出

明媚的三两下颠勺。

出锅前: 淋醋，有时

浇响亮亮的油。盛夏，

工人们中午来过，结队的

泥水匠、木匠、刷漆工……

喝雪花啤、摆粗话、抹下

豆大的汗珠…… 再晚些

是售楼部的年轻人，点炒饭，

谈形势，讲技巧，盼时机……

傍晚，“儿女忽成行”，

匆匆卸下功课，熟稔地

拾角落的活干，一面等待那桌

宽厚的、面容辉煌的饭食。

此刻，猪肉价格尚未落下，

晚风就要吹响

韦子轩，99年生，四川成都人，河流的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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