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艺兴园
文/曹继军(内蒙古)
春天来了,家乡门前的土山上冒出了绿芽,远远望过去就像淡淡的绿烟。大片大片还是土黄,但和冬天的枯黄不同,显示出土地的本色和生机,谁都知道那里在蕴育着一个个小生命,这些花花草草一如这里的人们,历经风霜雨雪,历经岁月变迁,即便从来无人关注都和春天如约而至,默默地生长,默默地开花结果,默默地春荣秋枯。马莲花的嫩芽,狼毒花的嫩芽也冲破了冻土,像害羞的小姑娘迎着微凉的春风四下张望。更喜人的是有了小燕子的身影,它们在人家的茅檐下,空旷的天宇中,清澈的河面上,披拂的柳影里穿飞,唧唧地叫声打破了春的宁静,和山村渺远的鸡啼,小河淙淙的流水,奏出了一首春天古老的恋歌。这是一处宁静而又向阳的山窝,中间有一条明澈的小河穿梭而过。四周是一圈小山包围。中间一片平坦的地势,点缀着几户人家,河东面的空地较小,也住着稀疏的几户人家,依稀隐没在绿杨阴里,村里的人们习惯地称为河东。村子的外围有大量耕地,这里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河由南向北流去,南面被一个土山包挡着。视野不够开阔。村里曾经来过一个风水先生,疯疯癫癫地说,这村子风水不好,倒流水,出个人才也会倒退成个不像样。
这个村子叫大顺城,多么古老而大气的名儿却赋予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小村子。还是历史上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在这里却没有记录下来,漫灭于历史的烟尘,只留下这么个扑朔迷离的名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查阅资料,才知道大顺城是北宋与西夏战争时所筑环形城堡的名称。看来这村子历史够悠久了。
我的曾祖父一家在大青山的祖居经历瘟疫之后,我的曾祖母和十八岁的大爷爷以及尚在襁褓中的五爷爷都死于这场瘟疫。或许是为了淡忘失去亲人的痛苦,或许是为了得到嫁在这里的两个年长女儿的照顾,于是在那一年举家搬迁过来,那一年大约是1949年。因为当时我爷爷只有十五六岁,我四爷爷只有六七岁,我大老姑和二老姑分别嫁到二道河贾姓人家和西土城杨姓人家,而且我去世的曾祖母又是离大顺城东不远的三道河村人,这样亲戚都能照应一下。来到大顺城按不成文的规矩,在流浪艺人栖居之地艺兴园石窑西筑屋定居。
艺兴园在村子的南沟口向阳处,这地方叫,逸兴园’或"怡心园'这名字很古雅,可能住过大文人。我听父亲讲过,我的祖上迁来定居时,这里只有三孔一进两开的石窑,里面住着一个河北来的叫杨万灵的赤脚走方郎中。这医者是个单身老人,没有子女,性情古怪,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世,只知道他医术很好,为周围的人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看了病的人们依自己的家庭境况付给一些粮米食物而已,贫穷人家治病则分文不取。对他神奇医术的传闻我也听到不少,只是因年龄太小大多忘却,只有一件却历久弥新,
大概因她是发小的母亲,这发小的父亲和我祖父仿佛年纪,和我祖父一样也是因气短病六十刚过就去世了,发小的二哥和我父亲同龄,一起长大,一起当了民办教师,又先后转正成了国家人,他们的友谊纯正而长久。而我的发小是家里的老儿子,又和我同龄,我在我父亲的影响下,而他在他二哥的影响下,一起考进了同一所师范学校,后来都一生从教。
发小的母亲四十多岁时生下了他,第二年得了严重肾病腰痛尿血,到内蒙古医院治疗将近两个月不见好转,医院的大夫说治不好了,让她们回家准备后事。据说当时的人民医院是免费的。回村后杨万灵用自己做的药丸神奇地治愈了她的病,一直活了九十多岁,成为村里少有的长寿老人。
听父亲讲,我出生后体弱多病,也是这个年老而孤单的医者多次从死神手中将我拉回!可惜还没等到我记事他就去世了。村里的人把他葬到西山下的土埂上。当我稍微长大之后来这里玩耍时,只能看到一些浅浅的痕迹,春天时被杂草和马莲花遮盖着。大人们淡淡地说,那是杨万灵的墓。他没有儿女,逢年过节也没有人为他填坟祭扫。少年的我放马经过这里总要停下脚步,心里生起淡淡的惆怅之情。
后来,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也许是从四爷爷那里,四爷爷曹守义是共产党员,是社会主义的忠实干部,也是土改后武川县的名人。改革开放后就淡出了乡村政治舞台,后来的漫长岁月就如同杨万灵一样,做了一个无意功名的隐者。这似乎正应了那个疯癫的风水先生的谶语。他活了八十多岁,是我们曹氏族人中少有的长寿之人。四爷爷似乎和我讲过,杨万灵的父亲是清朝宫廷御医。这让我解开了多年谜团,我对此深信不疑,这里有几个佐证,其一,杨万灵是河北籍却身世神秘从不告人。其二,他的医术是那样高明,而对金钱名利淡泊如浮云。四爷爷是当地最有文化的人,且性格颇类杨万灵,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只有他二人或为知音,因此无论四爷爷所讲是否出自杨万灵之口,我觉得都无关紧要,我对这种解释深信不疑!
住在艺兴园最边缘的人家是后来从口里搬来的木匠杨青一家人,他的四个儿子都留在了南面(清水河),只带了最小的儿子杨五来此定居成家,他们父子两都是木匠,可是手艺不精,村里人叫他们柳生匠。
我家是建在紧挨石窑西的大院,我的发小父母住在石窑的东窑里,杨万灵在西窑里。杨万灵去世之后,北京来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刘国志一家住了进去,刘国志和父亲一起在村里教书,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我那时刚记事,但他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刘国志还是个木匠,我从来不会把木匠和教书匠联系在一起。他能做出各种精巧美观的柜子,和后来电视上看到的北京人家的柜子一个样。刘国志回北京时把最精巧的一个柜子送给了父亲,其它都卖给了村民。这和艺兴园的木匠杨青和杨五父子也太不一样了,他们只会做棺材及风箱耧犁之类笨重而难看的家什……
艺兴园一一这个只有四五户人家的村中之村,是我们四代人几十年居住之所,前后总计也就几十人,却出了一个修筑桥梁的工程师,他是四爷爷的二儿子,我的族叔。四个教书匠,三个赤脚郎中,三个木匠,最少还有一个石匠吧,因为有最早的那三孔石窑做证,而且如今所有的房屋都早已倒掉,三孔石窑虽然破烂却依然屹立,似乎在诉说一个沧桑的故事,然而这么多匠人却没有一个成了气候的,看来真是应了那个疯癫风水师的谶语,但我还是觉得把它的名字写成`艺兴园`更合适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