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构桃红了
孙虎林
炎夏时节,晨练时漫步河堤,满目葱茏。时见一簇簇构树枝叶纷披,在风中摇曳生姿。
我尤其钟情高架桥下的一片构树。这里,河堤步道穿桥而过。步道北边,几棵株型夭矫的构树静立着,树冠擦着桥栏,伸向南边。由于高架桥的阻挡,这儿的构树努力散枝开叶,斜倚树身,极有风致。几场夏雨过后,构树枝繁叶茂,蓬蓬勃勃,下垂的枝条在此撑开一把绿伞。晨练者至此,莫不以手拂枝。大暑已过,缀满枝头的构桃红红绿绿。成熟的果子红艳欲滴,煞是诱人。

儿时住在乡下,每当构桃变红,总是抵挡不住诱惑。兴冲冲奔至树下,踮起脚跟,扳下柔韧性极强的树枝,摘一颗构桃尝鲜。不同于别的果子外皮护着果肉,构桃的果肉直接暴露在外,就跟江南梅雨时节成熟的杨梅一样。不过,构桃的果肉没有杨梅那样紧致密实。红色的果粒晶莹耀眼,疏落有致,规则分布于不太坚硬的果核上。那时,我轻启嘴唇,用牙齿小心地咬下数粒果肉,甜丝丝,满口生津。左手的三根手指撮着构桃,转着圈儿品咂。果肉吃完了,还要伸出舌头舔舔,果核上甜味犹存。有时,吃完构桃后,感觉手背痒酥酥的。这才发现,有几只小蚂蚁正在爬。我忘记了蚂蚁喜甜的生活习性。刚才,贪嘴的我,无意中夺了它们的食物。

构树不是什么名贵树木,分布极广,随处生长。它也不像白杨泡桐一样,是人们专意栽种的绿化树种。它质朴凡俗,身份低微,总是隐身极不显眼的地方。故园东北,蜿蜒着一条深沟,沟里汪着绿莹莹的湖水。沟边坡坎陡崖上,丛生着生机盎然的杂树林。这其间,就有貌不惊人的构树。它没有刺槐高大伟岸的身躯,没有苦棟树秀逸迷人的风致,更没有楸树阅尽沧桑的王者气势,核桃树铺天盖地的气场。屈身于这些乔木之下,构树实在微不足道,不易发现。因为,它自由率性的生长习性,不受约束的天姿,状若灌木,成簇生长。甚至没有主干,往往几棵合成一体,甚至有点乱糟糟的样子。但只要一到夏天,进入伏天,果子红了。构树顿时绰约亮眼,引人注目。引来了叽叽喳喳的雀儿,也招来了贪吃野果的乡下孩子。

那年暑假,我在老家消夏。每天下午,我都要下到水库游泳。早年间,和我一般大小的小伙伴们无师自通,都学会了游泳,我们把这叫做凫水。老家沟边的这条水库,长约四五里。那时,我贴近岸边游着,转过弯后,就看见了北边远山。稍远处,绵延着黛青的北山。稍近处,一片苍古墨绿的柏树耸立崖头,此处就是远近闻名的鲁班桥。记忆中,我只有一两次一直向北,游到了水库尽头。这时,沟里的那座鲁班石桥就在眼前。桥上,奔驰着大小车辆。

一路游来,时见岸边陡坡上绿树森然,红光点点。我知道,这是晚熟的构桃,它们似乎专意为我闪耀。那次,我游至一处陡坡下,发现了一棵很大的构树。于是,我出水上岸,攀草牵棘,屈身走拢树下。抬头一看,不觉又惊又喜。满树构桃红了大半,珠红点点,犹如无数小红灯笼挂满枝丫,喜气洋洋。容不得半分迟疑,我身子一纵,便上到树上,骑坐在树杈间,伸手采摘构桃,迫不及待大快朵颐。那一刻,我恍若回到童年。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半裸着骑在树上吃野果,看起来不无滑稽。不过,我也无所顾忌。这儿人迹罕至,只有游泳才能过来,怕什么呢。再说,此时此地,只有天上的雨燕看见了我,只有水中的鱼儿看见了我。许是吃多了构桃,第二天,我的舌头有点儿不舒服。吃面条时放多了油泼辣子,舌头又涩又疼。我这才想起了小时候娘说过的一句话,“构桃吃多了,会烂舌头”。

构树叶子又绿又大,背面密生茸毛。它有一大用处,几十年前的乡下女孩子都知道。那年月,女孩子总爱在家里种几棵凤仙花,俗称指甲花。炎暑时节,掐几片凤仙花叶子,采几朵花朵,再加一点明矾,捣成糊状。放在一片构树叶子上,裏在指头尖儿上,用细麻绳绑紧。第二天早上起来,解开一看,指甲红红的,十分艳丽。姐姐们将这叫做“捂指甲”。我虽是男孩,也被姐姐哄着染了几次指甲。看着红艳艳的手指甲,我又懊恼又兴奋,担心玩伴们看见了笑话。如今看来,这才是最早的美甲,原生态纯天然美甲。

那些年里,每到夏天傍晚,姐姐们总支使我去摘构树叶子。我知道哪儿的构树叶子又大又厚,就在村东崖畔。我小心地摘着构树叶子,听见崖下鸡鸣狗吠。我知道,构树护持的崖下院落里,住着我的小伙伴一家。
2022年7月31日

孙虎林 陕西岐山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青春祭》《半生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