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娘做的手擀面
◎王秀东(山东)
屈指算来,娘已经去世22年了,这22年里,想娘的心性从未泯灭,总是在不经意间,梦到娘的音容笑貌,梦到有娘打理的那些日子,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母子连心”吧。按说,22年的光景也不算短了,对娘的思念也应该淡些了,其实不然,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冲掉对娘的怀念之情,反而愈来愈强烈。娘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家庭与子女,她具备中国女性所应有的好品格,朴素中显现母爱的伟大,平凡中透出较高的思想风范。娘是个极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与父亲结成连理,之后,就过开了拮据多于富庶,付出多于回报,想别人多,想自己少,任劳任怨甘为家庭孺子牛的日子。娘心灵手巧,会画鞋花,会剪窗花,会给娃娃们做花鞋,描龙绣凤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所以邻舍家那些想学做针线活的姐姐妹妹们大多去找娘请教,娘一点架子也没有,总是把技艺倾囊相传。
除此之外,娘还擅长做面食,做出的面食制品如小狗、小猫、小鸡、小兔等小动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如工艺品一般。娘做的手擀面更是堪称一绝,我从小吃到大,总也吃不够,现在回想起那种香喷喷的手擀面来,嘴里还直咽唾沫呢。
记得娘做手擀面时,是按照以下的步骤进行的。先在适量的面粉里放点盐,再放点食用油,有时候还特意打上个鸡蛋。不明白娘为啥要加上那些材料,就“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娘回答说是为了让擀出的面条有嚼劲更爽滑。这时娘还特别强调一点,就是擀面条的面不能软了,必须要硬一点才行,只有这样,擀出来的面条才会不粘不沾利利索索,下到锅里才会一根是一根,宛如弹性极好的橡皮筋一般。添加好了相应食材,然后娘就开始尽心尽力地和面。待原先的干面粉经水稀释搅拌成絮状之后,娘就开始揉面。这揉面算得上一种力气活,因为擀面条的面必须要硬,所以不用力的话根本揉不成面团,记得当时娘光揉面就要花上一二十分钟的时间。等把面揉得光滑细腻没有一丁点的面疙瘩了,娘就用块湿笼布盖在面上,待大约二三十分钟的样子。娘介绍说这是“醒面”,说做面食有讲究,面揉好之后,必须走醒面这一步,只有醒好了面,做出的面食才有品相,才好吃,尤其是擀面条,决不能学懒老婆图省劲找巧头。
面醒好之后,娘再在面板上撒些干面粉,二次揉面。再揉大约十来分钟,面终于揉匀了,这时娘就把大面团分成大小均等的几块,然后再一块接一块用擀面杖使劲擀。辛勤忙碌的娘这时脸上见了汗了,此刻的我好像也变得懂事多了,就拿块小手巾递给娘让她擦汗,娘有时忙着擀,根本顾不上擦,我就从一旁瞅准时机给娘擦,娘嫌麻烦就不让,可我还就是“南门的蝴蝶——硬了腚”(博山地区歇后语,即一定、非要怎么怎么的意思)非给她擦不可,弄得娘也没了招,干脆听之任之了。记得有一次我献殷勤没献到位,弄巧成拙,不小心戳到娘的眼上,娘疼得一下子扔了擀面杖,用手捂住眼,一个劲揉搓,我这种“瞎老婆亲孩子——费力不讨好”的举动,让娘的眼疼痛难受了好几天,甭说了,这次百分百帮了倒忙,让娘好一顿数落。记得那时娘一边洒面粉一边擀,时间不长,就把面团擀成一个直径大约80公分的圆皮子,随后娘在擀好的面皮上,再均匀地撒上些面粉,让面皮稍稍晾一晾,之后再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大约10公分宽的样子,最后娘用左手摁住面皮子,右手握刀轻松自如地把面皮切成一根根约半公分宽的面条,娘的刀工也极好,我最爱听她切面时发出的那种节奏感极强,连续不断的“嘎嗒嘎嗒”的声音了。可以说,那是儿时观看的最温馨最感人的家庭剧目,是儿时听到的最艺术最美妙的音律,演员就是生我养我的娘,演奏师还是生我养我的娘!
记得那时,娘切好面之后会把面条提起来抖搂几下,把上面多余的干面粉抖落个七七八八,摊放在箅子上再晾一阵,娘又说这是让面条“挺挺身”。哎哟!做手擀面竟然也有这么多的道道,着实让我长了见识开了眼。
余下的时间,娘也不歇着,她动作麻利地把一些事先预备的佐料规整好,刷好炒瓢,放上油,便做起吃面条用的汤菜来。娘做汤菜的主料不外乎是西红柿,豆腐丁、葱花、白菜,葱丝、姜丝、香菜、胡椒粉之类,日子不太拮据的时候,记得娘会在这几种汤里加点肉丝或鸡蛋来增加汤的营养成分及口感。娘能根据不同食材做出味道不同的几种汤来,如西红柿鸡蛋汤、豆腐丁葱花汤等,这几种汤虽然很一般,但是经娘之手烹制,其中再倾注慈母的爱心和善良勤劳等非物质元素,所以就别具一格,就奇香扑鼻,就回味无穷了。做好汤之后,娘就把添了水的饭锅再坐到火上准备煮面条。时间不会太长,锅里的水就烧开了,娘就把晾在箅子上的面条分几次下到沸水里煮,每次大约煮四五分钟,面条就熟了,这时再看娘,一手拿起漏勺,一手拿着筷子,两手有机配合,不一会,就把捞起的面条有序地盛进排在灶台上的几个碗里,浇上事先做好的菜汤,娘就把一碗碗香喷喷的面条端给我们,我们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开始吃面。这时,娘也不着急吃,她总是坐在一旁擦把汗,长长地舒几口气,然后舒心惬意地注视着我们,看着我们吃的如此香甜,娘的脸上总荡漾着笑意,那笑意是如此纯粹,如此真挚,至今还深印在我的脑海里。俗话说:“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我娘做出的面条是“绱鞋不使锥子——真(针)好”,堪称完美。那些面条粗细均匀,爽滑劲道,弹性极好,煮不断,下不烂,锅里的水总是清清的不浑浊。那些面条盘曲在碗里,跟菜和汤有机配伍,煞是好看,如琉璃大师制作的工艺品一般,有时竟不忍心下口去吃。那时我年轻,饭量也不小,每次都要吃上两三碗,那副贪吃的馋样真是笑煞人。每当这时,娘就会笑着说:“东啊,别再吃了,看再撑着,抽空我再给你擀”。作为独子的我来说,信娘的话,娘对我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宝贝着呢。后来年龄大点了,不知怎的就长出了啤酒肚,怪难看,娘在世的时候经常说,那就是小时候贪吃面条撑出来的,我信了,应该就是那时候管不住嘴找来的麻烦,没治了。那些年月,生活水平不高,物质条件缺乏,经常吃顿手擀面就觉得很幸福了,不像现在的人挑食挑得如此厉害,有的还美其名曰“不合口味,没食欲”。哼哼,这哪叫不合口味没食欲啊,叫我说就是生活太好了把他们惯的,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把他们撑的!就像俗话说的那样“再来个六零年,饿这个舅一根肠子挽着半截,看他还这么烧包,还这么皮酸不?”记得那些年里,娘也不是一味的做手擀面,兴许她老人家也怕我们吃腻了倒胃口,于是就隔三差五地做一种一次性下到锅里煮熟,然后放上点盐再放上提前焯过水的人性菜或是灰灰菜点缀的面条,这种面条我们当地又叫”漤锅面”,这种面不用另外做汤菜调配,盛到碗里直接吃就行,因为已经提前放上野菜了。那种面条虽然没有汤菜的二次辅佐,但是那股纯粹的原始香味却很浓郁,很诱人,很难忘。说实在的,当年娘在饭食上的改善,我是觉得无所谓的,因为我最喜欢吃汤汤水水的食物,只要是面条之类就来者不拒,无论如何也吃不腻,天天吃都不会烦。我不知道姐姐妹妹们是如何一种想法,有没有吃腻了的感觉,估计父亲肯定会吃腻的。听父亲生前说过,他年轻时在公安部队受枪伤后(父亲是建囯前的第一批公安战士,二等甲级残废军人),动了五次大手术,肠子都粘连到一块去了,不能自主蠕动,没法消化吸收营养,鉴于此,长达十年的住院期间,医生特意叮嘱护士专门给父亲下面条吃,而且是煮的很烂很烂的那一种。大家想想看,吃这种面条长达十年之久,怎么能不腻呢。虽然“滴滴水吃那油蚂蚱——今够今够”了(博山地区歇后语,即吃不下吃腻了之意),但是父亲为了照顾我们,为了不让娘另外起锅灶多受累,只好硬往下吃。仅从这一点来看,父母对儿女的那份爱真没说的,真够诚挚和贵重的!当时因为年龄不算大,体会不到父母的那份心情,属于典型的不懂目醒(博山土话即不知道好歹、不懂事的意思)之人,就长一个心眼,还是一个吃心眼。娘去世之后的年景里,机制面条倒是不缺,可以放开量吃了,但是不管怎么做怎么搭配调料,都吃不出手擀面的那种意境和情趣了,都没有当年娘做的手擀面的味道了,纵有天大本事也做不出那种味道的面了。后来的日子里也曾指使家人做了几次手擀面,吃了吃,感觉味道就是不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白瞎了那些食材和心情。有几次馋得慌,让馋虫撩拨的实在打熬不住了,竟心血来潮自己绾绾袖子上了阵,按照过去娘所遵循的擀面条路数,和面、揉面、醒面、擀面、切面,一通忙活,最后勉强算是擀成了,可是因为技术不到家,掌握不住火候,面皮厚薄不均,非但没擀圆反而擀成了不规则的多边形。唉!走到这一步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切面,没料到刚切好的面也不争气,马上就沾到一块去了。这怎么弄?一想,力也下上了,功夫也费上了,总不能扔了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坐上锅,续上水,煞有介事地开始煮面条。可想而知,面条没下好,意外煮成疙瘩汤,就这样,本人也没浪费了,硬是皱着眉吃了下去,那是金贵的粮食呀,可不能浪费了。从那以后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撑劲自己擀面条了,实在想吃娘做的那种手擀面了,就独自静心想一番过过瘾,随后采取阿Q惯用的精神胜利法把蠢蠢欲动的馋虫打压下去......现在我是多想再吃娘做的手擀面呀,浇上娘熬制的菜汤,一气吃它个三五碗,哪怕把肚子撑得再大点再圆点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除非到梦里去实现这一夙愿了!唉!远在天国的娘啊,儿都接近花甲之年了,还念念不忘您做的好吃的手擀面,还像小孩子那样馋,是不是没出息?您会笑话我吗?...... 娘辞世二十二周年矣,在这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无以为报,特撰此文,表示对慈母最深切地怀念!娘,祝您老在天国快乐幸福!吉祥如意!
作者简介:王秀东,字公表,笔名沧海,号东顶山人,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城东街道安上村人,现为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博山作协理事、经纬文化签约作家、淄博民俗文化微刊签约作家,第二届作家故事微刊专栏作家,专门从事散文、报告文学、小说的创作,近年来多次荣获国家级和省市区级文学征文奖,已出版散文集两部,独自撰写了《安上村志略》、《安上村志》以及博山区《城西街道办事处志略》,与文友合著了《博山石迹》一书,在省、市、区级报刊杂志刊登稿件二百余篇,散文《梦里找娘千百度》入选2018年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卷,散文《离不开的黄豆 忘不了的乡愁》收录于《关东美文》杂志庆祝建党一百周年专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