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3000年前周文王时期,此村落就有先民生产生活的痕迹和记录,叫它老村恐怕再也合适不过了。
陈立,土生土长赵庄人,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他爹三个儿子,他排行老幺。
陈立喜烟,烟瘾大。一支香烟在口,常常绵绵不绝,右手食指和中指不知何时已被烟薰黄,咧嘴朝人一笑,露出两排醒目的黑牙。
小时候,他爹把陈立送进学堂,以求孩子能光宗耀祖,改换门庭。谁知,他认为坐教室如坐牢笼,视为老师讲课系听天书。老子前脚走出学堂,他后脚就跟着逃了出去。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乐园,任由他撒欢。生性爱自由,好贪玩,喜劳动。提起笔来,就头疼;干起活来,还有板有眼。他爹哀叹:看来,这货扶不上高墙,是一个天生下苦的坯子,当农民的命。
陈立,8岁入学红幼班,不到9岁就辍学回家。从此之后,跟上他爹在田地里风里来雨里去……
数年后,陈立已长成大小伙子,父母为陈立把媳妇拉扯进门,为了避免矛盾,分家另过。
媳妇是草屯杨家的女子,高中文化,满眼看上陈立厚道帅气。结婚没五年,她就为陈立生了一双儿女。农民一年到头,靠天吃饭,收入有限,日子过得紧巴。媳妇无奈,南下打工,两个孩子由陈立照顾。时隔不久,媳妇为丈夫找下活,让其同她一道来南方打工,孩子交由父母看管。陈立以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不习惯南方生活和气候,予以拒绝媳妇。
夫妻俩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又勉强过了三年,终因两人之间隔阂渐深,矛盾无法调和,裂痕愈来愈大。最终,陈立和媳妇离婚。
陈立一边种地,一边养育两个孩子。
谁料几年过后,两个孩子相继初中毕业,如出窝的候鸟一般,都前后追随母亲南下而去。
家里只剩下陈立孤家寡人一人,每日放下锄头,就是洗衣做饭。以前孩子在身边,他还不觉得寂寞。现在一个人过活,这才发觉时间过的太慢,天太长。无所事事的日子,常常令他懊恼不已。
一个人的饭食,做起来,他嫌破烦。于是就热两个馒头,就一碟生菜,喝一杯开水,予以打发。他往往能把粗茶淡饭吃出美味佳肴的味道来,津津有味,咀嚼有声,很有节奏。吃完饭,简单洗漱完毕,顺手给狗窝旁一食盆里舀两碗红面,再倒一瓢凉水,迅速用棍儿搅匀,狗见状,小跑过来,埋头开吃,直至见到盆底这才方休,一点没有弹嫌食物举动。
十年没到,女儿出嫁,儿子结婚,陈立未出一毛钱,全由媳妇一人张罗。
村里人都艳羡不已:陈立上辈子是啥爷爷托生的,有此厚福。咱啥时候能活成陈立这势,就知足了!
两个孩子走后,陈立侍弄自家地里活,农活完了,他就开始张家进王家出。遇到饭时,谁留就吃,毫不客气。人家本来按人头做的饭,因为他的不请自来,往往饭菜不够一家人。主妇无奈地摇摇头,又挽起袖子做起饭来,心里埋怨:这人怎么这么实诚,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谁叫帮忙,帮谁挖地,深坡担麦或菜籽,为谁盖房当小工,给哪家卸果子……陈立随叫随到,脚勤人泼势,舍得力气,只管饱饭,每天给一盒烟,就心满意足。
长此以往,陈立是个热心人,爱给人帮忙的美名,在村中四散开来。
主家喜欢陈立,不要工钱,人还勤敬。活毕。顺便给几件旧衣服或者半新旧鞋,算作是对陈立无私辛劳的答谢,陈立自是给者不拒。有些心里过意不去的人家,还会多给陈立几盒香烟,陈立自是欢喜不已。
陈立出门少则两三天,多则六七天。除每晚回家睡觉,基本都在被帮忙人地里,饭桌上。深沟担麦子,一晌能跑三趟。每次担子担挑的满满的,老远只见一担大麦捆,一走一闪,很有节奏。行进在羊肠小道上人们,如虫子般向前挪动,个个喘着粗气,但见陈立两条腿交替前行,挥汗如雨的头脸,就像从桑拿室出来一样。

陈立是典型的蒋(奬)家外甥,他最喜欢别人恭维他:人厚道,心肠好,力气大,活路好。往往受到夸奖的他,就像浑身注射了鸡血一般,劲头十足,越发虎虎生风;人也得意起来,情绪高涨,也更加卖力了。像是向人家敞开他无私的内心和显摆他操持农具的娴熟本领。
陈立好吃、嘴刁,给谁家帮忙谁白馍细面,酒肉烟茶地伺候,陈立便使出十二分力气。如果谁家怠慢了他,把他没当人看,饭时给他端红馍、食生菜,陈立见状,心里也就不痛快了。第二晌,即是你说破天,他也不会再去为你出力。对主家托词:他有事或者身体不舒服。事后,在村里人面前抱怨某某人不尊重他,把下苦人不当人。
陈立混饭也看风向,往往拣熟人家去的多,长时间没去给人家帮忙的,自是不能要求人家饭菜质量,人家吃嘛,他吃嘛,吃饱就好。别人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宽慰自己内人:现如今又不是六七十年代的年景,缺衣少食,他一个人能吃咱多少,人家给咱帮忙不要报酬,一顿饭又能算个啥么。 父母看着儿子的如此行径,恨铁不成钢,劝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去南方打工,可就近在泾水县内打工,孩子都不小了,你该有所担当了。”
陈立回应父亲:“打工我不会去的,私人老板对下苦人吃的瞎,使的扎,还经常尅扣工资。地里刨些够我吃,果园收入够我花。儿孙自有儿孙命,他当上皇上是他造化,他沿街要饭是他穷命,我才懒得管他们哩!”
父亲心里清楚:陈立所说的果园,还不到2亩。腐烂,病变的死树已占去了一半。剩下的果树,每年能把投资收回来就算烧高香了。平日里两个娃的吃穿用度还不是他在接济着。看着扶不上墙的儿子,父亲叹着气走了。
陈立,身强力壮,身体倍棒,不病不灾,吃嘛嘛香。一顿饭,两个馒头加两碗面下肚后,这才到位。吃毕。泡一杯茶,指头缝里夹一根香烟,感叹原来生活不过如此。晚上看会电视,这才草草睡去,往往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陈立吃他人酒菜,每次准能随叫随到,两个肩膀扛张嘴,往往第一个捷足先登赶到酒场,吃起饭来心安理得,也不脸红,更不耳赤。他吃别人多少次都可以,别人要吃他一会,就如同人家要拿刀要在他身上割肉似的,比上蜀道都难。为此,村里人给其冠名“铁公鸡”。
一日,算是与陈立平时关系走得近的几个朋友,又请陈立在街道一食堂吃酒。菜单上来,一个哥们,点了四个菜,打开一瓶白酒后,几人都相继因各种理由离席而去。陈立一边吃着,一边喝着,左等右等,直到酒足饭饱,也没见其他几人影子,陈立无奈之下,只得忍疼结账。
受到忽悠的陈立,心疼他那100多元。好几天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喊着了哥们道了……
农闲时,在村里的人事摊,陈立屁股地下垫一把麦草,嘴里刁根猴抡棍。给人们显摆:这些年,赵庄各家的饭,他都基本吃遍了。从村东数到村北,从村南数到村西。他扳着指头一一算来:拴牢的老婆,人利索卫生,擀的煎汤面能穿针;布群媳妇,蒸的包子褶子匀称,晶莹透亮,皮薄馅多,味道爽口;柱子内人,炒出的菜,色香味俱全,让人吃了回味无穷;厚皮孩他妈,泡制的咸菜比超市味道还正宗;黑牛的老伴,人难看,可是面案功夫十足的好,蒸的花馍如艺术品一般,吃在口里劲道十足;寡妇黑女,炸的油饼,不焦不生,香酥亮黄……
陈立无不彰显着他眼睛毒辣且有见地的一面,对管过他饭的妇女都有一番准客观的点评。
几年过后,陈立已成为给孩子当爷的人了,陈立已经成为了老陈立,人老体衰的他再也干不动肩扛手提的重体力活了。别人把他请到家,还是好饭好菜的伺候着,不过他也只能帮人编织个笼,给人看个麦场,果园等散活,仅此而已。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双儿女争气,都相继在城里买下房产。儿子请求陈立进城帮他接送上幼儿园的孩子,陈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已经过惯,怨儿子:谁爱看看去,我才不给你狼崽子当长工哩!住家属楼如同圈进囚笼,活受罪,还没有我在农村洒脱、自由。

满山遍野的麦香,沉甸甸的谷穗,颗粒饱满的菜籽,一硷一硷绿油油的丰收景象已成为美好的回忆,羊肠小道上一担担肩挑背驮的农忙场面也消失了。满山已经被荆棘和荒草覆盖。老村实在是太老,太小,已盛不下年轻人的胸怀,他们都进城淘金去了,家里只剩一些老人,留守妇女和儿童。
一天工,可买两袋面粉的今天,谁还愿意去坚守土地,谁还会年复一年的去耕耘,去播种。土地已成鸡肋,更成了农民的负担。新一代农民工再也不会相信付出就有回报,劳动就可以致富,化肥种子农药费用连年在涨,只有粮食价格四平八稳,江山依旧,农民一年年入不敷出,迷茫之后看不到任何希望?唯有离开土地,进程务工。也许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城市永远是诱人的,一代代青年农民接踵奔往城市的道路上……如同多年前,人们为了生活走西口,下南洋一样,都在追逐自己的幸福生活。
人声鼎沸的集市,玩闹的孩童,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的田园景象都成过去。
通村水泥公路四通八达,新农村建设的新房一排排坐落有序。农村整洁了,农村美了,村里的空壳房子在增多,一家挨着一家。好多人通过自身努力,在城里有房后,举家迁居闹市,老村开始在凋敝,在衰落…… 越发地荒芜、凄凉,孤寂。
一转眼,陈立,越来越老了,就连给人晒麦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再也没人叫他去帮忙了,陈立更多的时间是自力更生,自做自吃。随着岁月的更替,狗也成了老狗。
他自以为他和村中谁谁关系好,前几年给人家干了不少活,为人还不错。曾经同张三坐一热炕捂一被子,能唠嗑到深夜;和李四背靠着草垛,一个烟锅换着能抽半天烟;与王五赶集,一路同去同回…… 有一天,他有急事,需5000元,求遍了三朋四友,可他们都以各种理由对他予以搪塞和推辞。
他想不通:我对你倾情相待,你对我虚与委蛇。人都怎么了?心都瞎了么?他为此耿耿于怀。
不知他可知否,在这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年代里,人与人之间最直接的关系就是互相利用,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人是自私的!一个真正没有恩情于你的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没有过多交集的人,谁还会去关注你。
晴日,他游走于村里的角角落落,关注着村里的人和事;雨天,他烧热家中的土坯炕,蜷缩在被子里,感受着土炕带给他唯有的温暖。

夏日,他脚上挂一双拖鞋,斜靠在村中心的大槐树下的一青石上,沐浴着凉风,在绿荫下,流着哈喇,丢着盹。冬日,他一身旧衣,圪蹴在自己家门口的阳阳仡佬眯着眼睛,晒着太阳。一条老狗,常年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像一忠实的仆人不离不弃。
老村已渐行渐远,已成为漂泊在外游子们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和乡愁。他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