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吴金泉
一
陈长礼是江苏盐城人,1947年5月参军,在江淮军区12纵队34旅102团3连服役。陈长礼当兵时,刚好十五岁,那时,他的家乡龙岗已是解放区,为了保卫分下的田地,他加入了解放军。他入伍时,部队缺少武器,没有给他发枪,他便背把大刀,算是他的武器了。他随部队参加了三次战斗,由于他是新兵,手里没枪又是小娃娃,给他分的任务是扛弹药,救伤员。至到第四次参加战斗,他才从国民党兵手中缴获了一支枪,连长把那支枪正式发给了他。随即,他又参加了大大小小的几次战役,而那些战役,打得最激烈的就是孟良崮战役了。
孟良崮战役于1948年5月13日打响,经过三天的生死激战,解放军攻下了孟良崮主峰侧翼的一些山头,但张灵甫的主力一直守在主峰,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孟良崮战场已躺下了数万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攻山的解放军各纵队伤亡也很大,弹药一时运不到主攻阵地,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陈长礼入伍刚一年,就参加了孟良崮这场恶战,是他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惊吓和震撼。他大小经历了许多战斗,哪次战斗都没有孟良崮的这么惨烈。简易的工事掩体前堆满了尸体,鲜红的血液像水一样汪积在掩体里,血水顺着坡度向底洼处缓缓流淌,深处可淹没人的脚踝,灌进胶鞋中。岩石坚硬无比,没法构筑工事,士兵只好依托原始的地貌地形,在前面筑一些遮挡物。士兵伤亡较大,无处掩埋尸体,只好让那些尸体陈列在掩体前,形成了一堵能挡子弹的人肉墙,以阻挡密积的子弹。战场上硝烟弥漫、火光四起,碎石乱飞。那些石块被炸弹拋起满天飞舞,落在人的头上、身上就像中了枪弹。子弹带着尖厉的呼啸,像倾泻的雨柱往来穿行,洗礼着这块战火纷飞的热土。陈长礼随着战友隐蔽起身体,迂回着向山顶攻击,头顶飘飞着发热的弹头,耳边响彻着呼啸的飞机轰鸣和震耳欲聋的炸弹爆炸声,机枪、步枪的脆鸣像炒爆豆一般不绝于耳,随风飘散的烟雾中裹夹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战争。死亡。
前面遍地尸体,形态怪异,狰狞恐怖。
原来,在战争中人的生命真是轻如鸿毛,随着一声枪响就会无声无息的消逝,变成一粒浮尘,被风卷入浩渺的太空。
而冲锋陷阵的战士,他们的身体也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壮烈的死在战场,为自己追求的目标和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陈长礼还小,只是17岁的毛头小伙子,不懂战争的残酷和那些死去的国军士兵究竟是为谁而战?被他们的长官驱使着,毫无价值的当了炮灰和牺牲品。他只知道他们是敌人,他当兵就是为了消灭敌人,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劳苦大众。敌人把阵地摆在了孟良崮,他和战士们就要打下孟良崮高地,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在战斗间隙,他向连指导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积极要求自己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为人类解放而奋斗终身的无产阶级战士。陈长礼被批准火线入党。
陈长礼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也是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他的心中坚定着一个信念:不怕牺牲,为解放全中国而战。随时准备着为党牺牲,为国捐躯,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视死如归,一往无前。

部队攻击孟良崮并不顺利。张灵甫部死守阵地,使解放军举步维艰,几天时间并没有拿下主峰。华东野战军总部与下属纵队一些指挥员提出:久攻不下,又是如此境况,是否忍痛从孟良崮撤退,以保大军不落入敌军包围圈。亲临前线指挥所进行指挥的粟裕,明白当时战势的严峻:获胜与战败这两种可能,都已接近了胜负的关键时刻,此时,唯一能让战斗取得胜利的因素,就是鼓舞士气,让指挥员和战士树立必胜的信心。粟裕果断下令:任何人不得言撤退!
陈毅也宣布了追究失职者责任的“撤职、查办、杀头”的三大战场纪律。并严令各纵队务必克服一切困难,在24小时内攻上孟良崮,歼灭敌74师张灵甫的王牌部队。
孟良崮的地貌为花岗岩,无法修筑工事,守山士兵都暴露在解放军射程之内。张灵甫的74师,装备的都是美式武器,枪械多为水冷式,可孟良崮多石无水,那些枪便减少了威力。他的汽车、重炮、坦克,都无法攀上孟良崮,大大削弱了战斗力。张灵甫的74师固守在孟良崮的孤峰上,试图把解放军引到孟良崮,由83师师长李天霞、还有附近集结的四十万部队,一股脑的合围过来,把陈毅、粟裕部全歼在孟良崮。但,张灵甫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蒋介石并没有调来增援部队,国民党赶往孟良崮的部队,在半路上就进了解放军布好的口袋。张灵甫孤军难守,全军覆没了。
孟良崮战斗结束后,部队进行了短期修整,又继续挥师南下。陈长礼随着部队南征北战,渡长江、克南京、战上海,迎来了新中国的解放。新中国成立后,美国继续在军事上援助蒋介石,同时扶持朝鲜、越南等国的反动势力,建立针对中国的包围圈。1950年6月25日,朝鲜内战爆发。毛泽东发表讲话,号召“全国和全世界的人民团结起来,进行充分的准备,打败美帝国主义的任何挑衅。”中国政府根据朝鲜党和政府的请求,做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策。以彭德怀为司令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渡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参战。陈长礼所在的第三野战军102团,从步兵团改为坦克二团,在东北进行了半年的驾驶培训,于1951年3月开赴朝鲜参战。为了避免敌机轰炸,坦克部队都是在夜晚行军,山路崎岖不平,坑洼难行,到处都是弹坑。他们团行进了三晚上才到达三八线,驻扎在一个叫仓道里的小村。这里离前沿阵地四公里,步兵往前推进中受到美军阻击,坦克团马上前去增援。陈长礼到前沿执行任务,路过村落,看到村庄的墙上写着大幅标语:“打倒美帝国主义侵略者!”鼓舞着每一位志愿军的士气。战事间隙阶段,坦克兵便沿着阵地后方往前方运送弹药,肩上扛着炮弹子弹箱,穿插过封锁线,把弹药送到前沿阵地。陈长礼随部队穿插着,他曾经历过无数次大的战役,并不觉得美国鬼子有什么可怕的。行进中,他看到前面零乱地栽着矮树桩,在夜色下闪着暗光,阴森森的。那些树桩都是一个形状,奇形怪状地分布在他们穿插的高地上。连长轻声喊道:“大家小心,绕开定时炸弹走。” 他才知道:那些物件不是树桩,而是威力无比的定时炸弹。他的心“怦怦”一阵狂跳,屏住呼吸,很谨慎的通过了那片恐怖之地。他感到:现在的战场和以往的已经不一样了。到处都响着枪炮声,有些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还有飞机划破天空的嗡嗡声,循声望去,只能看到天空中飘浮的一缕缕烟柱,在蓝天形成一条条直线,逐渐的被风吹动着散开,像飘舞的轻纱,在蓝天变幻着扑朔迷离的光影。那些光影拖着一条条罪恶的尾巴,俯冲下来,带着震耳的轰鸣,投下了一颗颗炸弹。坦克团掩护步兵攻击时,遭到了敌机的轰炸。敌机鸣叫着,俯冲下来,机尾像下蛋一般,投下了一枚枚炸弹,在坦克的周围炸起了一个个又深又大的弹坑,将土和石块抛起,击起了一股股冲天巨浪和烟尘。敌机俯冲盘旋了近两个小时,对地面的目标实施攻击。房屋被炸成了平地,坦克目标大,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坦克兵用高射炮和重机枪进行反击,打下了一架敌机。敌机拖着一股浓烟向山崖坠落,从机仓跳出一个美军飞行员,撑开降落伞落在了山坡,被志愿军俘虏了。从穿戴上看,那个飞行员是个军官,战士把他押回团部,翻译问话,他傲慢的仰着头,一句话不说,给饭不吃,给水不喝,是个顽固的死硬分子,把翻译气得真想拿枪嘣了他。无奈,只好把这个俘虏转到了志愿军总部,让总指挥彭德怀发落。
一次,作战股长找到陈长礼说:“小陈,营长陪师长在前面阵地观察,这里常有敌机偷袭,你开上摩托车去迎一下,把师长拉回来。”
陈长礼在东北培训时学过开摩托,他二话没说驾上三轮摩托车便往前赶去。驶上一个山岗,前面有树枝挡道,是敌机扔下的炸弹炸断了树枝阻断了交通。前面不远处有一辆军车也被树枝阻挡住无法通行,遭到了敌机的袭击,车辆燃烧着火。陈长礼下车去拔树枝。突然两架敌机俯冲而下,对着停着的摩托和汽车就是一阵狂射。陈长礼置身在开阔地,周边无遮无拦,没有躲藏的山洞和掩体。他冒着枪弹快速拔开了一条小通道,驾起摩托向前冲去。敌机返扑过来,追着他的摩托车射击,大概冲出了几十米,就见前面那辆汽车正在燃烧,两个战士浑身着火,被烧的面目全非。他加大油门闯过了那段封锁区。敌机俯冲扫射了一会儿,带着一股雷鸣般的呼啸穿山而去。不远处却见营长和师长在快步向前行走,陈长礼一颗悬着的心落在了实处。他兴奋的高喊:“师长,快上摩托车,李股长让你回去呢。”
师长说:“你回吧,我们还要去前沿阵地观察地形。”
陈长礼说:“这里危险,敌机时常前来袭击,又没处隐蔽,还是回指挥部吧。”
师长说:“摩托车目标大,容易被敌人发现,敌机来了,我们卧倒,他们是看不到我们的。”
陈长礼说:“刚才敌机向我打了两梭子子弹,我没在意。”
师长看了看陈长礼,没负伤,又检查了一下摩托车,说:“好危险啊!车后座被子弹打了两个洞,再有几公分就打到你了。”陈长礼也看到了,有点后怕地说:“好悬!”
师长和营长去了前沿阵地。陈长礼只好在后面跟着,准备随时接应师长返回。
1952年,彭德怀号令三军对美军实施全面进攻,美军抵挡不住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强烈攻势,节节败退。志愿军向南推进了40公里,把美国鬼子赶出了三八线,美军不得不认输,和志愿军进行板门店谈判。至此,美军在战略战术上已呈现劣势,用谈判拖延时间,准备休整一段时间,再次发动攻击。
停战期间,双方展开了拉锯战,美国鬼子利用停战寻找机会,时时发动战争。最为突出和集中的就是上甘岭战役。其实,上甘岭只是一个拥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经过战争的洗礼,早被炮火夷为平地,村子已不复存在。但,双方的交火点却都集中在这一个点上,以此为依托,进行了反复的较量和争夺。战斗打得异常艰难和惨烈,敌机不断从高空扔炸弹,满山遍野都是弹坑。美国鬼子的空军驾机往森林中扔汽油弹,树木燃烧起来,映红了整个夜空。攻击部队猛然暴露在一片明亮的光影中,细心观察才能辩清对面站着敌人,于是,短兵相接,拚开了刺刀,阵地上传来“乒乒乓乓”拚刺刀肉博的打斗声。陈长礼所属坦克团打的更猛烈,只要有战斗,坦克就会冲在第一线。高射炮射出一发发威力无比的炮弹,把美国鬼子炸得尸体满天飞,高射机枪密积的子弹,穿透肉体,打得鬼子兵血肉模糊。上甘岭战役零零拉拉持续了一年多,终于把美军打败了,美军于1953年秋宣布停战,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二
朝鲜战争结束后,陈长礼回到了祖国,于1955年复员回到家乡。当时,民政局负责人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我能活下来就很满足了,没什么要求!”
陈长礼于1959年响应祖国号召,支援边疆建设,带着妻子和长子一家人来到了新疆,被分配在昌吉州建筑公司砖瓦厂工作。两年后,因企业关闭,根据组织安排他带着家人在吉木萨尔县三台镇羊圈台子三队务农,之后,又被分配到老庄湾村五队落户务农。
老庄湾在三台镇的北部,距三台街约20多公里,东边与红旗农场相邻,往北十几公里就是沙漠了,是个比较偏僻的村子。老庄湾土地面积大,土质含有盐碱,哪里的盐碱分为黑、白两种,黑碱地是不长庄稼的,只长一些芦苇和野生蒿草,小草无精打采、毫无生气。每逢下雨,黑碱地便成了一块坚硬的壳,像板块一般扣在地上,在太阳光下返射出一股惨淡的暗光,苍凉而沉寂。白碱地倒是长庄稼,只是不适应种植玉米之类的高杆作物,生产队开挖了许多排碱沟,以便排碱除碱改良土壤。老庄湾的土地只能因地制宜种植小麦、红花、土豆等农作物,其他作物受土质和碱影响,产量上不去。陈长礼初到老庄湾,正值国家困难时期,他又拖家带口,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他咬牙克服着生活的窘迫,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没有向党组织伸手要救济,也没有炫耀过自己以往的功绩,而是以一个共产党员、革命军人的姿态和困难作斗争,在困境中迎难而上,没有被困难吓倒。
陈长礼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为了供孩子们上学,他和妻子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晚上打芨芨腰子、搓草绳挣工分。家里每年都要养二、三头猪,把猪喂大宰了卖掉,用卖肉的钱供儿女上学。
老庄湾的田间地头、渠沿,到处都长着绿油油的茴条、扯扯秧、旱草子,是喂猪的天然饲料。老大陈学忠和陈学梅放学回来就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去田间打猪草,爬到榆树上捋树叶儿,那时喂猪几乎都用鲜草,并没有苞米渣子、䃿皮之类的饲料。
上世纪60一一70年代,陈长礼因孩子多集体收入不好,生活一直比较困难,自1959年来新疆到2005年一直没有回过江苏老家。尽管他很思念父母,可迫于生活,却没有路费回老家去看父母。他们全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一点钱给父母寄去,每次也就寄十到二十块钱,虽然钱不多,可从来没有终断过。他不能在父母身边陪伴尽孝,只能尽自己的一点微博之力尽孝心。
陈长礼对子女要求特别严格,教育他们勤奋学习,注重自身修养,尊重长辈,对人要有礼貌,见面不能白搭话,要尊称长辈伯伯、叔叔、大妈、婶婶,问候以后才能搭话。如果骑自行车行走,见到长辈必须下自行车问候打招呼。平时生活中,到邻居家去借东西必须恭敬有礼,还东西时必须要说“谢谢”。夫妻二人特别重视孩子学习,尽管家里没钱,想方设法就是向别人借钱也要供孩子们上学。几个孩子也很争气,干完家里的零星小活便主动学习,而且很自觉,不用父母督促。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几个孩子从小便懂事,体谅父母的难处,主动为父母分担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每天早晨早早起床,大的领着小的,挎只用榆条编的小圆筐,迎着一缕灿烂的矫阳去附近的庄稼地拔猪草。每人拔满一筐草便迅速回家,快速拔拉几口饭,再去上学。有时迟了,时间赶不上了,他们便拿块馍馍,边吃边跑着往学校赶。几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课余时间除了去打猪草,就是认真学习看书,温习功课,还看一些小说之类的文学书籍。那时,小说是很少的,他们没钱买书都是借书看。像《红岩》《青春之歌》之类的书就是买也买不到,只能从同学手中借阅。在陈家,几个孩子都喜欢读书,每次借到一本书争相传阅,有时为先看那本书还发生争吵呢!在他们家已经形成了一种浓厚的学习氛围。
陈学忠、陈学斌领着两个妹妹时常得去打猪草。生产队分红不好,一年见不上几个现钱,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学费全靠那几头猪供给,打起猪草便格外卖力。他们不但要打够猪当天现吃的草,还要晾晒足够的干草已备冬天用,另外,家里喂了几只羊,还要割苦蒿、芦苇之类的青草晾晒干了冬天喂羊。秋季,苦蒿、茴条结满了颗粒饱满的果实,长势蓬勃茁壮,翠绿的枝叶呈现出青黄色,旱草子也长的密密麻麻,盖住了整个地面。这时,他们姊妹几个便拿着镰刀去割茴条和旱草子。那些茴条杆粗叶子密,在镰刀的“嚓嚓”声中成片倒下,而割旱草子的方法就不一样了,他们双手握镰,猫着腰、弓着身子,伸展开双臂“嚓”的挥刀割去,一刀一刀转着圆圈,把旱草子用镰刃垅成一个圆堆。他们大的割草,小的把草垅堆,然后由父亲用毛驴车把草拉回去,摊晒在院子里。
午饭后,几个孩子午睡时便会传来“嗵嗵”的木棍击打声。母亲利用中午这一会儿时间,把草垅堆,再用木棍锤打成碎片,然后用筛子筛好,装在小库房用土块沏好的一个存草料仓里。
母亲天天都在忙碌这件事情,因为每天都有新草倒进院子,晒干的草必须锤打碎了装掉。父亲收拾草渣,把锤碎的草杆聚垅起来,收入一个小库房,以备冬天喂羊。冬天,大雪覆盖住了整个原野,到处银白一片,家中的那几只羊在雪地里已经刨不出可吃的草了,只能圈在棚圈里喂养。给羊储备冬草也是他们必须要做的事,好在他们除了爱学习,也爱劳动。几个孩子边干边说笑打闹着,尽情地放飞心情,使自己的童心得到无限释放。大孩子赶着毛驴车,拉着几个小孩子要到很远的下黑湾去割羊草,哪里戈壁滩上长满了苦蒿、芦苇,野草繁茂,绿油油一片。他们一进草地就像置身在辽阔无际的海洋,挥舞起镰刀像似在劈浪弄潮,使碧波起伏翻涌。他们把草割好拉运回来在院中晾干,然后由父亲用芨芨腰子梱起来,码在羊圈棚上。父亲中午从来不休息,他是壮劳力,家中的顶梁柱,得干家务,还得多挣工份。生产队有许多包工活,像割麦、扬场之类的活都是包工,干得多挣得工份多。那时的父亲经过多年的劳动锻炼,已经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母亲是家中最辛苦的。她不但操持孩子们的穿衣吃饭,还带着孩子们拾麦穗、揪红花。那时,老庄湾盛产红花,那种盐碱地适宜种植红花,而且,花骨朵大、长势旺盛。生产队种植的红花只收籽粒,花绒由社员任意去揪。每天凌晨四点,母亲便领着几个孩子赶往红花地,到地里天刚蒙蒙亮,还看不到花骨朵呢。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她们母女弯腰曲背,双手上下翻飞,像鸡叼食一般在黄中透红的花朵中追逐。朝霞映红了东边天际,映红了飘浮的彩云,也映红了她们母女的笑脸。
揪红花的多数都是女人,也有少数男人。到上工时男女劳动力都得离开红花地,去干各自的活计。在这短短的二、三个小时,她们必须要放快速度才能多揪花。
陈学梅兄妹几个是手最快的。见过她们揪花的人都“啧啧”不住口的夸:“真是快手。陈家的这些娃娃真正能干,揪红花比鸡叼食还快。”
的确,一季下来,她们揪下的红花晾晒干有二百多公斤呢。
接下来,孩子们便跟着母亲拾麦穗。生产队收割、拉运过的麦地里有遗落下的麦穗,通常拉掉麦梱的地里,都由社员复收一遍,使粮食颗粒归仓。当然,复收的麦穗是可以拿回自己家的,以贴补粮食的不足和减少浪费。但,捡麦穗这种活不好干,不但麦茬扎手,腿还蹲的难受,在麦茬地得向前蹲着走,一般小娃娃可没有那个韧劲和耐心。
陈家的娃娃在干活吃苦方面一下就显示出了与众不同。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家的生活状况,娃娃多、学生多、花钱的地方多。家里总是缺钱。他们知道要想完成学业,必须下苦挣钱,所以,他们各个不怕苦、不怕累,有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那段时间正好是暑假,她们就整天起早贪黑在红花地、麦茬地里忙碌,一季下来,都会有可喜的收获。
陈长礼忙生产队的活,顾不上管家。孩子们便在母亲的带领下,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生产队允许的事情,为家里增加一些收入,攒钱上学。

每当学校过“六一”儿童节,老庄湾学校都要请陈长礼给学生做报告,给师生们讲战争年代那些打仗的故事,大家都为这位生活在身边的、曾经立过无数次战功的老英雄、老革命、老共产党员而骄傲,对他顿生敬佩之心。师生们从陈长礼的讲述中从中也受到了教育和启发,懂得了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现在过的这种和平幸福的生活确实来自不易。激励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后辈儿孙们更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发奋努力,为建设祖国而贡献自己的力量。陈长礼时刻不忘自己曾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军人,打过仗、立过功,而且,在和平年代身居农业第一线,为祖国的建设和发展仍然在忘我的工作,在做贡献。
陈长礼为人很低调,他经历了战争年代的枪林弹雨,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但他从不据功自傲、在人前炫耀。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老百姓,在老庄湾那片土地上默默耕耘,默默收获。正因为他为人和善、助人为乐,村里人都很尊敬他。
陈长礼时常告诫儿女:你敬别人一尺,别人就会敬你一丈。家里做上好吃的了,他会让女儿送些给邻居家,邻居也会把好吃的送给他们家。后来,他们家和邻居家彼此往来,不分你我,有活互相帮着干,融洽的就像一家人。
孩子们在渐渐长大,父母勤劳的秉性在潜移默化中注入了孩子的血脉和灵魂,一代一代得到了传承。几个孩子喜欢学习,而且,还爱劳动,不怕苦,不怕累,能给父母分担起大部份家务了。
有一年,家里宰了三头猪,母亲和父亲商量好准备留一条子肉让孩子们吃。那天,家里来了四、五个帮忙的人,母亲忙着炒红烧肉、做饭菜招待帮忙的人,没顾上去外面。等到饭做好了,父亲和帮忙的邻居在收拾头蹄杂碎。母亲问父亲:“让你留下的肉呢?”
陈长礼说:“都卖了。”
母亲责怪道:“娃娃们打草喂猪受了多少累啊!你怎么把肉全卖了?”
陈长礼说:“明天过中秋节,三个猪的肉都不够呢!”
母亲反问:“人家买肉过节,你自己宰了三头猪也不留一条子肉,你让孩子们怎么想?”
陈长礼说:“唉,是啊,我怎么没想那么多呢?”
母亲深长的叹口气:“你呀……”
这件事,母亲时常挂在嘴边埋怨老伴,使陈长礼感到很愧疚,觉得确实做的不对,好像亏欠了孩子们的。孩子们也一直在埋怨父亲,怪父亲太抠门,宰了三头猪,全家人只是吃了些头蹄杂碎。谈起父亲,经常把那次宰猪的事做为话题谈论,认为自己受了委屈。直到后来他们成家立业,为人父、为人母了才知道,父亲当时那样做并没有错。试想,一个八口之家,父亲肩上的担子该有多重啊!
孩子们终于长大了,陈长礼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松了一口气。
长子陈学忠高中毕业后继承了父亲的仕途,在塔城武警支队服役12年,从一名士兵成长为军官,在部队加入中国共产党,工作成绩优异,多次立功受到嘉奖,转业后在塔城建设银行工作。
大女儿陈学梅大专毕业,中共党员,曾当过教师、公务员,正科级干部,在岗位上兢兢业业,无私奉献,工作业绩显署。
次子陈学斌手脚勤快、干活利落,高中刚毕业被三台镇电影院院长看上了,从此失去了继续求学的机会,当了一名放映员。
次女陈学珍热爱劳动,不喜欢学习,在老庄湾务农,曾担任过村妇女主任。
三子陈学明中共党员,大学毕业后在吉木萨尔县农村信用社工作,现任县柳树河子分行行长。
三女儿陈学萍本科毕业生,中共党员,从事教育工作,在吉木萨尔县教育局任人事科科长。
陈长礼的几个孩子都学业有成,在各自不同的工作岗位上为国家贡献着力量。孩子们所取得的可喜成就与父亲的教育是分不开的,父亲在儿女们很小的时候便时常教育儿女,要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这些,儿女们都做到了。
陈长礼的儿女都很孝顺,他们看到父母已年迈,干不动农田地里的活了,便想让父母享受晚年幸福生活。他们兄妹六个共同出钱给父母在县农业银行家属院买了一套楼房,于2002年将父母从老庄湾搬到了县城,让一生为国为家操劳奉献的父母在县城安了家,父母的生活费也由六个儿女共同承担。县党委、县人民政府对退役老军人、老党员很关心,逢年过节登门慰问,每月还给发一千多元抚恤金,而且,在逐年增长着,在政府和家人的关怀照顾下,陈长礼的晚年生活过的很幸福、很开心。
陈长礼光明磊落,对党忠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边疆的建设。他始终不忘记自己是一名革命军人、共产党员,常常教育儿女要好好工作,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珍惜时间,珍惜生命,为国家的建设多做贡献。他时常会想起那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想起那些难忘的战斗经历,告诉子女和后代:现在的幸福生活来自不易,是用千千万万革命烈士的鲜血换来的,老一辈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一定要发扬光大,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2021年春节,丁县长代表县委、县人民政府登门慰问陈长礼,给陈长礼送去了5000元慰问金。县政协杨主席和相关部门领导也在春节期间登门慰问这位老革命、老军人、老共产党员。问他有什么要求,陈长礼总是重复着那句话:“我经历了几年的战斗生活,经历了枪林弹雨,许多战友在我的身边倒下了。我能活下来就很满足了,没什么要求!”
这就是一位老军人,老党员的胸怀和品质。

【作者简介】
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文联理事、副秘书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 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 、《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乡下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