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过的第一个“八一”的前前后后
作者:杨忠敏
“八一”建军节是军队、军人和军属的节日。自然,也是共和国历史议定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节日。 
我穿上军装,过的第一个”八一”建军节,距今整整五十二年了。这五十二年里,有过多少心事家事国事天下事,如今竟象消散的云烟雾岚,连点踪迹都没了。可这军旅生涯的第一个“八一”建军节,那一天经历的人和事,佛仿昨天,历久弥新。
一九七0年七月下旬,兰州军区组织、由我团实施的“贺兰山战役演习”正式拉开序幕。 
七月二十三日,我团撤离营区,机动止青铜峡牛首山地域疏散隐蔽,我们营在双圪塔山一带展开。双圪塔山是比高十多米的一条狭长的丘陵地带。多年雨水冲蚀,这里遍布着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雨裂冲沟。地表植被,在平坦低凹处多见一丛丛的芨芨草,丘陵的坡面上长着一堆堆的骆驼刺。其中点缀着数得着的几种杂草。沙漠戈壁的孤寂和单调,似乎是从植物开始的。
当时疏散隐蔽的要求是“天上看不见,地上难发现”。为此,部队利用地形地貌构筑各类隐蔽工事,工事配置要“能住能吃、能藏能打”。我们在雨裂冲沟里寻找合适的地方,构筑可以住宿的隐蔽工事。好在这里山体都是黄沙土地质,便于构工,不易瘫塌。两三个人一个地窝子。要放置枪枝弹药和日常生活用品,就在崖壁上挖出各种形状的“窑窝”。这样,既安全又整洁。用方雨披棚顶,隔阳又防雨。修好排水道,再加以伪装,构工选择比较隐蔽的地方,加上就地取材的伪装,还真是天衣无缝。尔后,又用两天时间,修筑各种防御工事和生活设施。
最有意思的是五班为排里修厕所。五班长外号“赛诸葛”,选了上风头一处山头反斜面,有坑有隔断有围墙,还作了伪装。完工后派副班长去请排长验收,他还当着全班的面吹嘘,“这卫生间超前五十年,老爷子肯定满意!”
排长边往上走,边辩风向,不时嘟囔两句。待走到工点,己经满脸涨红。排长看了五班的工程量和挖好的伪装好的厕所,夸到:“五班真能吃苦,干活也巧!”五班长站在排长后面,面带喜色地偷偷伸出大拇指。表扬完五班,排长转过身,瞅一眼五班长,闷声闷气地说:“你,猪……”。排长准备捡起五班长训人时的口头禅回敬他一回。没等排长说完,五班长接到:“这,我知道。”“你怎么能选上风头,还选个制高点上。若用个把礼拜,不熏倒半个连队才算怪了呢!”五班长说:“我知道了,择低处,选下风头!” 
为了训练部队的自我保障能力,团里安排以班为单位野炊训练。从挖抽风散烟灶开始训练,淘洗切削、蒸煮烩炒。洋锹上烙饼,雨衣上擀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做法翻新,花样无穷。记得七月三十一日,是班自为炊的最后一个训练日。我们班做了一顿“六味杂烩”,副班长计划把我们的剩菜剩米饭倒在一起,再削点面片。结果二机班送来了鱼汤,四班送来了鸡汤。这一下热闹了,竟然烩了几大盆。那面和得极硬,揉得又筋道,削得又薄。吃完这顿大杂烩,东西南北的人都说味长、合口味。几十年后,几人碰面,还笑说这顿“六味杂烩”。
刚交上八月一日,淅淅沥沥地开始落雨。到了上午,一时乌云低垂,狂风怒号,大雨瓢泼。十多分钟暴雨后,雨停了,风息了,天边露出淡淡的白云。沙漠戈壁,雨后一片清新。十时许,东北方向响起轰轰隆隆的声音,阵地上响起了滴滴答答的防空号声。几十把军号此起彼伏,伴着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在山谷间迴荡。阵地上除了急急飞起的沙雀,连个人影也找不到。一阵子,阵地上鸦雀无声,连大地也屏住了呼吸。不多时,一架直升飞机飞临阵地上空,转了几圈,又向东南方向飞去。 
半下午,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的张达志司令员来阵视察。他转身问陪同的团参谋长周应根,“任甫明在不?毛登奎在那儿?魏才呢?……周参谋长急急招几个连队的干部来见首长。张司令员热情地问候这些老熟人,让他们代他向部队表示节日的祝贺和亲切的问候。他仔细地查看了几处工事,又爬山一座山头,环顾四周,赞扬部队疏散隐蔽训练很有创意。
一行首长离开后,我们新兵好奇,首长怎么对基层如此熟悉?这时才听到老兵们讲“文革”期间,兰州军区发生的一些不意不测。当时兰州军区两位主官就在我团护卫下恢复正常办公。张司令员当时就住在三营,时间长达几个月。张司令员调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就是年前的事,这次他率总部机关专程捡查指导“贺兰山演习”,也趁机看看这支他曾朝夕相处的老部队。 
午后,我们接到傍晚向战区机动的命令。黄昏时分,我们开始收拾行囊。按两日份领回大米面粉和干粮,尔后装好干粮带。为了开进途中省水省时,我们把几种鲜菜洗净,凉干切好,以便开进路上使用。那时没有塑料纸塑料袋,只能用报纸简单包裹,以便携带。有的班,竟将大米淘净凉干。结果蒸出的米饭成了糊糊,这是后话。
夜幕降临。
部队接到向集结地域机动的命令。我们收拾行囊,整理装具,左膊扎上白毛巾,静悄悄地离开隐蔽疏散地域。我营从余家桥过秦渠,穿过一片沼泽地到达黄河岸边,部队隐蔽在一片荒草齐腰的滩涂里。这时,又淅淅沥沥开始落雨。宁夏那种针根大的黄色小蚊虫出动了,它们风雨无阻、胖瘦不问,只是不管不顾往人身上贴。一把掌下去,就是十几只。只一阵,草丛里发出一阵阵轻轻的拍打声。这时,传来口令:保持肃静,快速通过。待我们翻过堤岸,看见白哗哗的河上,架起一座浮桥。这桥距上游的青铜峡黄河铁桥有七、八里的距离。而这一带,河口宽阔,河水平稳,滩头平缓。我们跑步上桥,急速通过。须臾间,两岸爆炸声刺耳,伴随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刺鼻的火药味,呛得人几近窒息。
有人小声说,皮定钧司令员就站在河对岸观察部队渡河情况。我们梯队尚未过完,据说浮桥被“炸断”,后续部队改为漕渡。军舟桥团又改用舟桥、快舟组织抢渡。这时,青铜峡的民兵也排上用场,铁壳船木板船羊皮筏子一齐上。午夜时分,部队安全渡过黄河天堑。
我们刚离开滩涂,走上公路,要爬一段陡坡。这是河岸通往青铜峡火车站的台地坡道,这时雨越下越大,风雨淹没了四野的一切声响。突然,朦朦胧胧听到断断续续的秦腔排子曲。抬头向崖畔望去,有一排低矮平房,后窗透出明亮的灯火。有人说这是青铜峡水泥厂的工人宿舍。我这一阵子的理想,就是能坐在这房子里,好好听听乡音,诉诉乡情。 
我们穿过青铜峡火车站,背着铁路上的一盏盏灯光,向着茫茫戈壁,漫漫夜幕深处走去。雨连一点停歇的意思都没有,不过就是时急时缓。过了午夜,传令就地休息,疲劳至极了,大家纷纷裹紧雨衣找个找个包啊坎啊就地坐下,或找土坎靠上歇息。一时间,就有人打起呼噜。
我们副班长发现就近处有个小房子,就招呼我们几个人去避避雨。我刚走到墙角,就踩上木板一枚长钉。它有多狠!刺透了解放鞋,刺穿了前脚掌。班长让我不敢乱动,他打亮手电简,压住木板,让我自己往上抬。他急急走出去,找来卫生员周述斌,给我作了消毒处理。说来也怪,后半夜行军,我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几个老兵停一会儿就问,我说真的没感觉。 
天刚拂晓,雨停了。这时,我们走到一个叫大柳木高的地方,准备宿营。这是贺兰山向西南延伸的一条余脉。山体为红褐色沙石结构,西低东高,古长城就在山脚下。这一段的长城,就地取材,有土处夯土,有石处垒石。远远望去,石山顶的烽火台是用红砂山垒的,而土丘上的烽火台是用沙土夯的。 
我们在山脚下的戈壁滩准备露营。这一带似乎是风口,经年水冲风吹,一层一层的片石下被掏出一条条很深的凹坑。有的深有一两米。在坡面上,形成了许多圆圆匾匾大大小小的坑凹。这些坑凹里积满了清清的雨水。
天空净得没一絲云彩,太阳象刚擦拭过的锃亮锃亮。水坑象一面面镜子,一望无限的戈壁滩布满了顶着绿蓬的小沙包。大家乐了起来,这真是露营的福地。洗衣服、搭帐篷、准备早饭。忙碌个把小时,一切就绪。
戈壁沙漠,太阳一照,急剧升温,整个宿营地就象蒸笼,帐篷里变成火炉。这阵子,有聪明人把被子盖在帐篷上,帐篷里很快就凉了下来。于是,大纷纷效仿。这个简单易行的办法,解决了个老太难问题。
也有人想到在石皮石板缝里歇息,可一搬动石头,下边竟是一窝一窝的蝎子,个大背黑刺粗,一看就浑身发麻。大家又增长了一点野外生存的知识。
半下午,卫生员周述斌来看我,他认真仔地捡查了伤口,说问题不大。又消了消毒。二机班机枪手张孟尧见状,说又不是打仗负伤,还要这么经管。这张孟尧是山东入伍的,我冋年战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面黑面冷、寡言少语。可吃得苦,干活巧。他听我招祸后,后边行军,他硬是把我四颗手榴弹稍稍拿上,减轻了我的负重。
八月二号一天,我们在大柳木高宿营一天。晚上九点,乘着夜幕,沿看长城根儿继续向集结地域开进。我过的第一个"八一”节的前前后后 
八月二日夜间开进,午夜时分部队越过长城,向东南方向前进。平明时分,我们进入山区。
上级命令部队在此露营,休整一天。此后转入白天开进。营里通知,各连要利用这段时间,对前两天开进情况进行小结、重点对沙漠戈壁地域的“走打藏吃住”进行初步研究探讨。
教导员林树林首长到我们连,召开干部骨干会,对总结工作谈想法、提建议、作安排。发动大家开动脑筋,对发现和困扰部队的问题逐一进行研究解决。 
以班为单位野炊的薪材问题。部队出发前,对保护沙漠戈壁植被提出严格要求。对破坏绿植行为要严肃追责,认真处理。這种要渡河,又无谁解决桥和船的问题,是具体工作中常遇到的情况。一日三餐,总得有燃料才是。有人发牢骚:这不是要砍胳膊砍腿当柴烧么!林教导员就这个问题寻问班长们究竟怎么解决?前两天野炊,自带的柴火即将用尽。有些班排已经开始拣拾柴火,有了点经验。沙漠戈壁植物也新陈代谢,枯荣同在。拣拾干枯枝杆,只拣不刨,对植物不会有任何影响。教导员马上叫一个班,现地去拣拾,不到一小时就拣了一大堆。其实,沙漠戈壁里梭梭草和骆驼刺的干枝枯叶都是上好的薪柴。教导员让点燃试烧,火力火侯挺好。他顺便提出:拣枯不拣绿,可拣不可刨。
紧接着又研究野外露营问题。围绕着构工和搭帐篷,展开热烈讨论。白安斌指导员说,我们搭方型帐篷,大风一吹,就掀翻了。蒙古包为什以都是圆形的。这里肯定有门道。显然是迎风面越小越稳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最后总结:选高不选低,选干不选潮,构工只半潜,立柱搭圆顶。 
关注到吃饭喝水问题。二号中午,我们副班长韩武军趁着大伙儿休息,擀了几张面,凉在大雨披上。想着晚饭能节省点时间。孰料一阵大风吹来,雨披揭起飞出百米,面条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大家开玩笑讥讽我班:到嘴的擀面条子飞了!听到这个故事,副连长相振民提醒,吃面食就做削面扯面,雨披上擀面费时费事还擀不好,时间充余包饺子都行。如此七嘴八舌,就议定了特定环里吃的问题。
进入沙漠戈壁,围绕“走打藏吃住”遇到了许多琐琐碎碎的小问题。可任何一件小事,处置不好,都有可能酿出大乱子,进而影响部队后续任务完成。 
回过头来看,对基层单位来说,部队战斗力的生成必须从很具体的一件件小事抓起。领导能意识到部队战斗力、战斗作风就寓于这类小事之中,基层干部要养成抓得实抓得细抓得快抓得准的工作作风。如此日积月累,沉淀固化,打基础的工作就能落到实处。
感受到老一辈的作风和能力,感念老一辈领导的传帮带,感谢部队的哺育培养,永远的“八一”,永恒的情怀。谨以此献給“八一”建军节。
作者介绍
杨忠敏,1950年出生,共和国的同龄人,经历过时代的风风雨雨。就个人来讲,沐浴着共和国的阳光,走过人生一段又一段里程。
军营里,最爱闻靶场上射击时飘出的硝烟味。最终,有幸走上血与火的战场。虽无前辈的艰苦卓绝,也不及先烈血沃中华,算是尽到一份固疆守土的责任。为祖国平安,站哨几十载,算是个合格老兵。
有幸在垂暮之年,生活在风清月朗,政通人和的好时代,常与战友们切磋互励,网上闲聊,真是人生之大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