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俭:我的军人情怀稿件来源: 剗却君山 我们这一代s 2022-07-28 08:00 发表于陕西
【第1032期】
郑淑俭,女,1955年出生,山西省万荣县汉薛镇汉薛村人。毕业于汉薛中学,后参加省委党校函授班学习。系万荣县民政局退休干部。
编者按:这是一篇别开生面的文章,不仅文章的内容别开生面,而且作者的人生道路也别开生面。从小想当军人,结果成了军嫂。不仅成了军嫂,而且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嫂——负责优抚工作的“大姐”,文章紧紧围绕着优抚工作的喜怒哀乐展开,与老红军、伤残、复转、退伍军人交心,为他们分忧,替他们解愁,帮助他们安置工作。正如作者所说,前半生是为军人和曾经的军人服务,后半生是和曾经的军人(老伴)生活。虽然没有当过一天军人,但军人却伴随了自己的一生。(本刊编辑:孙爱国)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长大后要当一名威武的军人,结果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名军嫂,再后来有幸到民政局分管优抚和安置工作,成天和老红军、伤残军人、复转军人、退伍军人打交道,28年来,迎来送往,推心置腹,和他们结下了不解之缘。
1982年,我从汉薛公社调到县民政局,老前辈带着我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就把接力棒交到我手中。交接工作的当天,老局长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农民的工作是种地,工人的工作是制造,咱们做优抚工作的就是要为优抚对象搞好服务。”听到这话,心里沉甸甸的,我知道接棒容易握棒难,要跑完自己这一棒并不轻松。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基本上掌握了各项优抚政策,但要灵活运用还有很大差距。以前碰到问题有老前辈给我遮风挡雨,今后就要独当一面,自行处置了。
刚开始,一切按部就班,风平浪静,我暗自窃喜能从容应对了,可一个突发事件打碎了我的侥幸心理。一天,一位赴朝参战的伤残军人推开门直接对我说:“你把我的埋葬费给我,我要花钱。”一句话把我愣住了。我随口说了声:“这不可能,国家政策哪条哪款都没有提前把丧葬费预支给本人的。”没想到老人立马用拐棍把地板敲得震天响:“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现在给我,我以后死了,狗把我吃了都不要你管。”老局长在他房间听到说话声音不对,赶紧跑过来,把老人叫到他办公室拉起了家常。
经了解,原来是老人的儿子生活困难,对他照顾不周,再加上那天天气晴朗,太阳直射,下车后,负伤的眼睛受到强光刺激,阵阵发痛,所以火气很大。了解情况后,局长和我商量,给老人一些生活补助,再给买副墨镜。当我把石头墨镜给老人戴上,把钱交到他手上后,老人高兴地说:“今天总算解决大问题啦。”过后我又联系公社民政助理员做他儿子工作,解决了老人的后顾之忧。
通过这件事我受到很大启发:为优抚对象服务绝不是一句空话,更不能生搬硬套国家的相关规定,而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灵活掌握,酌情处理。他们需要我们的倾听和理解,更需要我们与他们零距离交流,必须耐心听他们倾诉,和他们交友,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帮他们所需,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接触多了,我对他们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们的先进事迹和高尚品格激励着我,感动着我,鞭策着我,潜移默化中,心和他们贴得更紧了。
二等甲级伤残军人薛发财(王亚公社北薛村人),他1938年参军,在部队多次荣立战功,被提升为排长,1941年在一次阻击战中,他们一个排和一个连的日军正面交锋,他是排长,又是机枪手,指挥全排英勇杀敌,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冲锋在前,打退了敌人多次冲锋,最后不幸腿部中弹,后经抢救治疗,腿是保住了,但是膝关节强直了。解放后,他被安置到乡里工作,但在三年困难时期,他主动申请回村参加劳动。特等伤残军人秦景林(三文公社人),他是和平年代的兵,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因为马受到惊吓,拉着车猛冲,前面有几个小朋友,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勒住马笼头,被马拖了几十米。孩子们安全了,他却高位截瘫了。还有一位老红军吴云(城关公社新城村人),上过延安抗大,后被安排搞经济工作,他多次化妆成商贩渡过黄河到山西筹集经费,采购物资,对革命做出较大贡献,后来享受老红军待遇。一些人不了解情况,说他的红军身份是假的,说见他有次回来还牵着一头毛驴,明明是做生意的,怎么就成了老红军。虽然被人误解,但他毫不在意:“我为革命工作,问心无愧。”
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是最可敬的人。战争年代,他们为了民族的独立,国家的解放,人民的幸福,横刀立马,英勇杀敌,和平年代,他们为了国家的财产,人民的生命,不怕牺牲,奋勇向前,他们在部队是奉献,离开部队是牵挂,牵挂国家的安全。我为他们服务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我决定以心换心,当好他们的亲人。那个时期,我的办公地点和宿舍在一起,一个不足12平米的房间,要办公,要做饭,要睡觉。农村的饭点和我们正好错开,他们10点在家吃饭,赶到县城一般就12点了。有一位抗战时期入伍的伤残军人,他的腿强直,往椅子上一坐,脚就伸到我的饭桌前,身上还有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他告诉我,人老了,不中用了,活着是受罪哩,不如早点死了。我再细问,老人说,他在战争年代多次冬天过河,水太凉落下了尿床的病根,年轻时不太明显,年纪大了病情加重,隔三差五地尿床,他白天把被褥晾在院里,招来好多苍蝇,儿媳话里话外嫌弃他,后来他尿了床也不敢在院里晾晒,晚上只能湿铺湿盖,到了冬天更难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四下打听,终于找到一位治疗尿床病的专科医生,我马上通知老人家过来,到车站接上他,用自行车驮着找到那位医生,看完病,买好药,又把他送到车站,连着看了几次,病症减轻了。老人激动地对我说:“你比我的儿女们都强。”
退伍军人服役时,投身国防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热血,为保卫国家安全和领土完整作出了很大贡献。为他们服务是民政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作为一名民政干部,不仅要当好他们的亲人,更要多方争取保障他们的权益。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值工厂、企业改制,安置退伍军人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国家要求安置,企业不愿接收,为了能让他们上班,我一次次跑单位,一趟趟找领导,说过好话,也耍过脾气。有一位老领导开玩笑对我说:“淑俭,我给你磕个头,别给我们分人啦,行不?”我立即说:“局长,我现在给你磕个头,把这个人接下吧,他们受过部队教育,具有一定的觉悟,不会让你失望的。”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把这名退伍军人接收了。
还有一个工厂被一家大型企业兼并,我们给这个企业分了人,他们不仅不接受,领导还避而不见。有次我打听到领导在里面,就冲了进去说明来意,领导马上说不要,并且说:“这事儿以后别来找我,找我干什么?”他的话激怒了我,我当即义正辞严地告诉他:“接受退伍军人是每个单位应尽的政治任务,你不让我找你,那你回你家去,我找的是这个座位上的人,你坐在这儿我就必须找你。”他听我的口气很硬,赶紧说对不起,我们开会研究,求你们少分点吧!
28个春秋,我见证了各个时期出台的优抚政策,目睹了千差万别的优抚对象,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优抚困境,疲惫一路相随,责任永远在肩。与我的优抚对象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说过的话数也数不清,经过的事说也说不完。人常说,人心换人心,我微不足道的付出,换来的是他们的信任和支持,更多的是他们的关心和爱护。
老军人们来民政局,都亲切地喊我的乳名,进了楼道就喊:“俭俭,我来啦。”他们有什么事都愿意给我讲。驻县武警、人武部的军人们都称呼我“大姐”,并说他们的大门永远朝我开着,有事就说,随叫随到。更让我感动的是,有一位老军人名叫马天才,有一天他来找我,看见有人坐在那儿一直不说话,等其他人走后,他颤颤巍巍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手巾包,里面包着十几颗核桃,他说:“这是我护林时在山上捡的野核桃,专门给你送来的。”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老人舍不得吃,几十里路专门跑来送给我,那次我流泪了。
烈属赵奶奶,有次我去看她,无意中说了句“您种的花好漂亮呀!”第二年再去看她时,她拿出一个小瓶说:“这是我专门一粒一粒给你采的花籽,别人想要我都没舍得给。”那年我患了带状疱疹,去找老军医冯仙山看病,看完后他说:“你整天为我们跑前跑后,我不收你的钱,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听着他们“俭俭”、“大姐”这样亲切的称呼,我好感动,好欣慰,好幸福,因为他们把我当成了亲人。
现在,我已经退休十几年了,但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常常魂牵梦绕,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故去,可他们的音容笑貌却常常浮现我的脑海。受他们的影响,到现在我看电视还是爱看军旅片,战争片。我很庆幸,我的前半生是为军人和曾经的军人服务,我的后半生是和曾经的军人(老伴)生活。
我虽然没有当上军人,但军人却伴随着我的一生。
2022年7月28日于万荣
责任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