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姐笔下的外公,我从未见过。三姐文中的小木箱我却见过,那是我母亲的宝贝。
在我们老家称呼自己的父亲大多为“爸爸,老ya(阳平,第二声)”可母亲在和我们说她的父亲时总喜欢说“我的爹爹”,而不是“你的外公”。
我知道这是一个女儿对她爹爹的拳拳孺慕与终生的眷恋。
母亲常和我们说起她的爹爹,一直在懊悔当年外公临终前倚在床头招手唤她:“菊儿,菊儿”,她却躲在外婆衣襟后看到骨瘦如柴的爹爹甚是害怕,不敢上前。后来她就没有爹爹了。
母亲每每一提起她的爹爹就开始眼圈发红语音哽咽,特别是病重期间忆及她爹爹和姆妈的往事更是悲伤得不能自抑…….
看着已近七十的老母亲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们很难过也很无力……
我也曾见过母亲夜深时伏身在她的缝纫机上为外公写申诉材料的背影;也曾见过她和长沙的大舅写信,末尾一定会提及她要替外公平反的决心;见过她和舅舅们在一起相聚,上半场其乐融融,下半场总不欢而散。母亲和四舅是力主要替自己爹爹去平反,大舅是不赞成的。其他舅舅们都沉默不语的。最后估计是涉及人、事太多,年代久远,母亲和四舅最终是偃旗息鼓了。可我们都知道都母亲一直都耿耿于心,不能释然,近花甲之年都还在懊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继续坚持为自己的爹爹去平反昭雪。
最终还是大舅解了她的心结。大舅和舅妈带着他们唯一的小妺妹去旅游,带她乘了飞机坐了汽车还带她去云南探望了她的女儿-我的大姐。带她逛公园吃美食,两兄妹促膝长谈……
据母亲自己说大舅向她解释了为什么不赞成她和四舅为爹爹平反正名的原因,大意是:斯人已逝,荣辱应皆忘。即便能顺利昭雪,那一纸证书也不能还他们一个爹爹,也不足以让子女受惠而富足,何必再去惊扰寥寥故人呢?反复扒开的伤口是永远无法结痂的。不如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才是对爹爹最大的慰藉,最好的纪念!
大舅这番话应是肺腑之言,他是长子当时又在省城,干部身份,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他是极不愿弟弟妹妹心陷入这种人事的旋涡里,只希望他们能平静、和美度日。可惜他们的大哥能心平气和地与弟弟妹妹对话时,大舅已是八十高龄,四舅已逾古稀之年,我的母亲已病入膏荒。他们兄妹几人均个性刚烈,一生相亲却又因为外公之事常有争执直至暮年才慢慢释怀。
我们家曾在银行干校住过一段时间,四舅常过来和母亲说起他们的爹爹,说起之前哪位故人是外公的小兵都被平反之类的话,我们基本都会走开,因为不愿听到他们言中的叹息,脸上的忧伤,这些都是我们为人子女的无力和无奈。
那一次,四舅临走时和我说,你不是很喜欢看“红楼梦”吗?你要好好读书,以后舅舅慢慢说给你听,我们家族的历史就是一部“红楼梦”。
岁月蹉跎,我终究也没好好读书,也没能好好听舅舅讲家史,如今,大舅、二舅、三舅、四舅和母亲都隐入烟尘,往事已矣!不知不觉,我们也已入中年,追思至亲,才能明白当时的母亲为何一声又一声的“爹爹,爹爹”?为何要那般执着于自己爹爹的荣辱?为何要责怨父亲胆小怕事烧了她爹爹的遗物?
如今,母亲逝世有整10年,大舅故去有7年,四舅故去也近第3个年头了。估计他们都早已相聚重回自己爹爹和娘的身边了。
三姐说当时市文史馆找她要外公的遗物,会给颁发一张荣誉证书的。她拒绝了。决定不捐。或许再过几年,几十年,那个木箱会彻底散架了,或许我们的孩子们也不会有兴趣去了解这段往事了,可那又有什么紧要的?我们要的从来不是一纸荣耀,从来不是口诵相传的故事,我们要的从来都是传承、长存于我们血脉之中的倔强的、朴素的而又深情的浩然之气!此生不渝…
作者简介:野舟,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