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故事作者:孙小智
1.艰难的开局
1962年我刚上三年级,养父和父亲在宣武门大教堂下的早点铺里,用油条沾着豆浆画出了我的生存路线。父亲答应每月把我的定量,粮棉油票连同三元人民币寄给我,我瞪大眼睛竖直双耳聆听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老年男人的对话。终于能回到养父母的身边了。
一年多从精神到肉体的痛苦生活即将结束。我心中无比的高兴。我跟着养父回到了刚刚在那里度完寒假的乡下-----牛堡屯儿。养父时年六十岁整,我叫他“大”。养母五十八岁,我叫她“娘”。养父母因年龄身体以及三年自然灾害造成的在城里难以维持生计的原因于两年前回到了原籍。老两口寄居在一个远房亲戚的一间平房里。白天“大”去第五生产队的场院看场,娘到队里给牲口们炒磨饲料。我去镇中心小学上我的三年级。晚上我和娘睡在一个缀满补丁的被子里,家里挤不出买第三床被子钱。这样的窘境维持到初中毕业,直到我参加工作。养父母每天加起来挣十分,这是一个整劳力的待遇。按那几年核算,一天0.6元,我不得不在放学后,背起背筐抄起镰刀或镐头去割草、捡柴禾、或拾牛粪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养父嗜酒,0.6元的收入中有0.2元是维持他每天能去出工的精神和动力。四毛钱是全家的活命钱。我不知房子何时才能住上自己家的。依稀记得搬了一次又一次。估计是还不上人家的房租。
老爹开始回家晚了,回来时总是背着满满一筐草。这一年我们爷儿俩连割带晒,堆起来一大垛干草,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高 那么大!临年的时候卖了一千斤,拿到了一笔巨款---足有八十元!翻过年来,老爹带着我去自留地打土坯,四块方木板围成古城砖大小的围框,我用铁锨掘土铲到木围子里堆出一个小山,老爹提起方石夯一下一下将土夯实,卸开围框,把成型的土坯码放好。土和汗形成细细的泥流在我稚嫩的身子上流淌着,在我老爹瘦骨嶙峋、剧烈起伏的胸膛前嘀嗒着。我知道,老爹这次是拼着老命也要凑钱盖出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来。那时的我第一次真正领悟到什么是痛并快乐着!
打土坯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码放起来的土坯有北海九龙壁般的大小,待风干了便可使用了。
房子2.遮风避雨有了窝
赶赴新的战场!~
老爹在后砣村买下了七棵树,据说是木质极好的榆树。跟着老爹拎着铁锨、洞镐赶到了村后,哪里有想象中的大树啊?一片树窠中稀稀落落的有十几棵碗口粗的所谓的大树。其中的七棵便是砍伐的对象。这树能出啥材料呀?别琢磨了,先干吧!这活儿更累!现今伐树,超出地面一尺锯断了之,穷人家则须刨根问底。毛主席论述文化大革命,形容上层建筑领域的组织形态是盘根错节,这次身体力行,让我提前体会到了这句成语的深刻内涵。刨根取树太难了!筋疲力尽时,树终于倒下了!太好了,倒下的树看起来粗了许多,用来做檩说得过去,做柁吗,太勉强了。足足干了两天,枝枝杈杈一根不落,全拉回去了。家里的这项巨大工程,我只全程参与了这两项。几个月后,说是要开工。赶到队里批准的宅基地,只见盖房的社员已经到了,“大爷,您要盖甚么房啊?”有人打着哈哈。我这才看到盖房的材料------一千块红砖、五根檩条、一堆花架(细的只有擀面杖粗细)、外加山一般的土坯。“别忙,一会儿窑底子就到,先挖槽吧!”老爹讪笑着招呼着。我小,但也给人家当过小工,我想像不出这怎麽能盖出房来?功夫不大,田五爷他们的马车到了。两大车的窑底子开始往下卸。所谓的窑底子其实就是未被烧透的不合格的砖,有的烧的歪歪扭扭,有的是黑色的夹心。虽说是破玩意儿,但比起土坯来还是强多了。现在盖楼地基有两三层楼深然后是钢筋水泥一通浇注,据说熊谷组盖当年北京第一高层“京广中心”时其地基的钢筋桩已经打到了地下的岩石层,为的是牢固防震,我家的这间房防震吗?难以想象,哪里顾得上这些!
队里的瓦匠指挥着小工挖了有一尺来深,再深,窑底子砖就不够用了。七根榆木中的两根被老爹用来换酒喝了。剩下的五根只好硬山搁了,也就是房子没有柁,直接放在土坯上,房子的结实与否已顾不上了。生命的珍贵被经济的实力划分出不同的等级是一个无言的事实。天黑的时候,房子基本完工,基本结构----地下三层窑底子是地基,地上两层砖,其余一水大土坯,五根房檩,一间房间砌起一堵隔断墙,小的半间砌了一个灶台用以做饭和暖炕,花秸泥也就是麦杆泥相当于现在的立邦漆,算是土坯墙有了一面完整的泥面,风是进不来了。一周后,我们搬进了尚未干透的可能是该村最简陋的房子里,但,它是属于我们的。两个老人、一个小男孩儿告别了遭人白眼的串房檐的日子,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窝”!
房子3.废墟重生
一场中雨,把天空洗的碧蓝,也洗来了土坯房的第一次维修。房顶的麦秸泥被雨水冲下厚厚的一层。必须及时地补抹上新的泥顶。和好泥后,各就各位,老娘在房下供泥,我和老爹上房,我拎泥,他来抹。二尺见方的粗布加上两根细绳形成了一个兜兜,两锹泥约有十几斤重。用铁钩钩住,站在房上用一根五米左右的绳子把泥提上去。平生第一次站在这样的房顶上,从上往下看,没多高。现在往下看,地面似乎有股吸力,腿有些发软。老爹示范了几次,又给我打了打气。看我成功的提上来两次,放心了。向房脊走去,弯腰抹了起来。我开始了拎泥的实战,足足干了一天,拎泥的间隙,放眼眺望,那些灰顶、瓦顶让我羡慕不已,灰顶的,几年才修补一次,瓦顶则不需修补,除非有瓦被意外击碎。据说瓦顶者乃“地主老财”遗留下来的,如今是小队部、大队部或是分田地时意外捡漏者使用着。灰顶者乃持家有道或有“大工人”的家庭。道皆有道!不知何时我能站在那样的房子上。没想到这个愿望很快就兑现了,只不过是一次不情愿的、艰难的兑现。一年后的同一时期,替代中雨的是一场暴雨。忧心忡忡中刚刚睡去------外屋山墙一声闷响,老爹摸索着划着了火柴,有风雨从外屋窜进。“不好了!快起来!”黑暗中,我们抱起被子,拽着炕席,从变了形的外屋木门处挤了出去。风雨飘摇中,也不知老爹是怎麽弄的,三个人最后总算蜷缩在一个所谓的窝棚里,祈盼着风雨的停息,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天亮了,雨停了。老爹一言未发,佝偻着身子向着队部的方向走去。我和老娘钻出棚子,触入眼帘的是坍塌的侧房山,土坯变成了烂泥,木条、苇帘胡乱地插在泥坯里。先收拾吧,从残垣破壁中敛出过日子的一切家什,破家值万贯,堆了一大片!老爹回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人,队长、贫协主任、五队的社员们,全都认识的!七嘴八舌、七手八脚,一切的响动都让人心里发热、眼睛发酸。一双双粗糙的手掌、一张张布满艰辛的脸庞、一句句土里土气的乡音、一声声苦中作乐的调侃,舒展着我和老娘那干涸的心田。田五爷的骡子车露面了,车上的红砖见棱见角,用现在的话说,那是品牌砖啊!土桥砖瓦厂的!队里用来维修队舍用的材料,陆续拉到她那受难的子民家中!往大里说,这是党的恩情,往小里说,这是浓浓的乡情!又是整整的一天,一间半新房建起来了!它已不是厢房了,它向着太阳,它是正房了!它也不是土坯房了,它是十三皨、棋盘星在论的房型了(十三皨即地面以上十三层砖,棋盘星即房之承重的四角均为整砖砌成。)房顶抹上了让我羡慕不已的青灰膏!雨水奈将其何!请收下我这颗感恩的心!谢了!村里的领导们!谢了!纯朴憨厚的乡亲们!谢了!我们的党!
责任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