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迎红
史书记载总有它的局限性。老家石桥,曾经沧海难为水,被市道变迁建起的一个个工厂隔断裹挟,不见头不见尾。一向名不见经传,没有名人、没有胜迹,很少被人提及。然而这并不影响它的历史存在和人们对它的珍藏记忆。纵然老石桥一度失去了往昔原有的街容街貌,现如今又被矗立的1415街里运河风光带所淹没,成为人们越走越远的记忆,但它确是历史走过曾经停留在身边的一道风景。
“石桥”原清江浦版图上的古老街道
石桥是个老地名,在清江浦闸口境内,原处轮埠路中部。很早就听外公(生于1908年)说起过。石桥,解放前是一个比较热闹、生活气息和商业味均浓的地方。老家门前那一条从西到东,到了糖果厂围墙就断头的半截路,就是当年石桥街的其中一段。石桥街曾是一条三四里长的长街,东到油库(今清隆桥)西至禽兔厂东(今越秀桥东),与桥南街(禽兔厂身底以西,老城皇庙街遗址地)、厂前街(日化厂到老粮店)相连,紧挨着里运河南堤,都是运河漕运兴起的古老街道。明清时,这一带为常盈仓,以米行居多。石桥街名,缘于里运河东南(原缸头厂大门北)一座几块石板铺成桥面的石桥(文渠沟东起源)而得名,从古沿用到今。解放后,这里的第一任街长叫阮金荣。
随着漕运改海运,两岸繁盛的米行生意,一落千丈,石桥街也变得冷清了下来。失去了大市场与郊区接壤的石桥人,为了粥口,便做起了单一的生活所需的小买卖:油条,辣汤、面条、炕饼、磨坊、粮店、茶炉灶等,外公开办的日杂百货店算是大生意。大部分人家并不富裕,住的只有地基一截是砖的草屋。但那一条望不到头的街面上,街坊邻里从早到晚摆摊设卖,人来人往,生活的烟火气浓郁。民国时期,石桥便以“挑8根系子的”闻名清江浦,即前后系4根绳子挑担子的,走街穿巷吆喝卖辣汤的、绿豆圆、豆腐脑、糖粥,收废品和卖菜的,都是从石桥过来的。
靠祖传手艺养家的石桥人,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大都带着手艺进了国营饮食服务公司,成了大饭店的主打生意。如“丁老饭店”当年生意红火,就是孙老爹带去的祖传辣汤打出来的招牌。水粉条长,海带、干丝、面筋、粉丝四种食材,几十年经久不变;还有石桥饭店的“玉龙烧饼”,大闸口人一早跑来,一买就是一篮子,插酥芝麻烧饼尤受欢迎,层数多、有筋道、吃起来簿脆酥香。那时候想吃到他们的辣汤、烧饼都得排队。我外公自然是进了清江市糖业烟酒公司。由他负责经营的那一爿国营糖烟酒百货店,就在老家南面二三里远的郊区,外公和另一年龄相仿的员工,到了退休年龄因没有人来接班,外公一直干到国有体制改革,糖烟酒公司民营化店关门,80来岁了才“退休”。他不仅亲历了公私合营,更是清江市商业史上国营最后一面酒旗的见证者。
老石桥变迁的历史
石桥,在1958年发生了历史性的大变迁。当年兴建工厂,从大闸口向东沿河岸老街,建起了日用化工厂、百货站仓库、肉联厂(后禽兔厂)、酱醋厂、糖果厂、石油二级站、内衣厂、造纸厂等。石桥区域厂分布密集,大多人家被工厂占去,后被安置到石桥新村、红旗新村和大路新村生活,一夜之间,这些人家从糠箩跳进了米箩,全住上了砖墙瓦房。剩下的街道以糖果厂为界,分为石桥东街和石桥西街,我老家隔在糖果厂、酱醋厂之间,归为西街。原来坑洼不平泥泞的那条河堤路(轮埠路),随后被平整扩建成五六米宽的石子路。前所未有的人气,也让运河两岸的民居看到了商机,仅石桥一段的运河上就催生出四个摆渡,中间两个是石桥人经营的,他们为两岸的上班族撑起了一条水上便利之路,深受欢迎。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清隆桥的建起,摆渡才淡出了人们视线。
说起石桥往事,怎么叙说石桥小学都是绕不过去的一段。这个贮藏着石桥一代又一代学子儿时无数个学习、娱乐令我难忘的母校,就在我家后院只隔着一个汪塘的距离,但它相伴了石桥人家上百年,创办于国家大兴学堂、学馆的晚清时期。邻居杨凤珠阿姨10来岁时就在这小学念过书。当年学校已具规模,校内北面和东面各有一排四间清砖灰瓦的教室,有几名任教老师。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9月,石桥小学成为首批转正的公立学校。公立石桥小学第一任校长管治淮(1931年生),配有洪金元和傅子仁两位老师。上世纪60年代后期,石桥小学规模扩大,校院内南面竖起了一排四间红砖瓦的教室,西面还有一排五六间的教师宿舍。当年,石桥小学教学严谨、学生基础扎实,上个世纪60年代初,石桥同期出了两个高材生,一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李秉华,后为国家公安部司局级干部;另一名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大学毕业的张国华,后在北京军区某部任师职。而在各行各业岗位上担任要职的石桥人也不胜枚举。随者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居住环城的改善,后来石桥大部分儿童随父母进城在市区读书,石桥小学生源逐年下降,2004年停止教学,剩余的学生合并到纪家楼小学。从2005年2月起,石桥小学先后断断续续地租凭给如“徐向洋教育训练工作室〞等他用,直到被城市建设所湮没,一切都成为了历史。
汪塘历史久远
说到石桥的人和事,不能忘却的还有老家院墙外两个历史亦很长的汪塘,长的没有人说得清由来,也不见有记载,更没有哪位文人为它编织一段美丽或凄凉的故事,除了汪塘名外,我没听它有第二个名字。外公曾说过,他年轻时在这里做生意汪塘就已存在,不过那时还是一个东西长百米、南北宽50米、三米深的大汪塘。关于它的历史,都是居民的一些猜测,有说是祖先在这启士造屋,后来人家越聚越多,塘越挖越深越大形成的。我猜测认为,清江浦古城曾有三道防御:砖墙、护城河、土圩子,外公常念到的圩门口(原日用化工厂处)与汪塘不过二三里距离,建土圩时在此取土不是不可能。但一个塘变成两个塘,倒是听居民说起。因糖果厂向南扩建宿舍,将石桥小学朝北的校门圈进了院内,西北片孩子上学和行人出行受阻,于是在汪塘中间打坝填石开壁出一条土路来,学校的门就此改了西向,一个塘被隔出了两个塘来,东面的紧挨糖果厂,西边的紧靠酱醋厂。这条新开出的只够平板车相汇的道路,向南50米就进了郊区蔬菜队,往北与老街相通再拐向西50米就上了河堆(轮埠路)。每天蔬菜队就从这条线路把蔬菜送到堆上石桥菜市场。一到夏季,下午四五点钟,装满西红柿、黄瓜、苤菜等果蔬的平板车从老街经过,特别遭小朋友们喜爱。三岔路口便是“下手”的好时机,车头拐过人家山墙车尾还没转过去的这瞬间,小朋友已拿下了战果,欢天喜地地跑了。
汪塘的存在为周边的居民增添了不少的生活乐趣,虽不能饮用,可以浇浇地长长菜,放点鱼苗捕点鱼,大冬天就是孩子们的溜冰场。但一到雨季尤其夏天暴雨,汪塘也令大人们提心吊胆。雨水从河堆直冲下来汇进汪塘,一旦漫了,地势洼的人家都要遭殃,漫到家里到大人膝盖深也有过,用钢精锅、脸盆刮水的情景时常在脑海里浮现。不过,每每这种情况,就是孩童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也会把家里洗澡用的大木桶拖出来当船划,与小朋友轮流坐上,从东推到西。早年我家院栏是木板条围成的,汪塘漫了小鱼会从其间隙钻了进来,也有大点的鱼从猫进出的小方门中溜进来。那个时候,城市的排水设施还不完善,夏季发生内涝是常事,好在周边的人家都熟悉了汪塘,孩子没发生过一起溺水或伤亡事件。
1982年糖果厂和酱醋厂各自填平了汪塘,造起了厂房圈了院墙,两厂院墙之间4米多宽的水泥路边上,铺设了粗管子下水,实施了雨污分离,街道也铺上了水泥路,从此再没出现过漫水现象,雨天雪地的大人们让孩子去酱醋厂门市部打酱油也放心了。
相伴石桥人家的酱醋食品厂和糖果厂
六七十年代与酱醋厂为邻,不愁缺盐少醋。酱醋厂门市部就在厂门外,有自产的酱油、醋、甜面酱、辣椒酱还有各种腌制的萝卜干、大头菜等。最受居民欢迎的是臭豆腐乳,记得一分钱一块,还不是天天有得卖,往往当市区人得知带着大茶缸子跑过来,幸运地能买上十块八块,无不羡慕我们这些在家门口的人家,听到邻居买回来一路告知,再跑过去都来得及,也无需一次买很多。倒是那清汤酱油(现浦楼牌)家人会整坛子买,市区人也是一买就几大塑料桶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上个世纪90年代还看到这样的情景。

难忘的还有糖果厂的冰棒儿。20世纪70年代,孩子能接触到的冷饮,就是走街穿巷卖冰棒儿的,有果汁、红豆、绿豆和奶油这四种,果汁的是3分钱一支,别的都是4分。也不是想吃就可以随心吃的。那会,几乎家家都四五个子女,收入都不高,一个夏天,大人都舍不得吃一支,孩子能吃上也不能独享,兄弟姐妹间,你舔一口,他舔一口,合吃一支很常见,冰棒儿对我们孩子来说太有诱惑力了。我非常羡慕父母在糖果厂上班的同学,暑期既不花钱吃冰棒还能卖冰棍赚钱。当然,我们想要卖冰棒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会,我和大弟刚上初中,小弟上小学,我们仨整天围着母亲闹着要卖冰棒儿,后来母亲托关系还真的搞到了,令我们激动不已。冰棒儿,那年月也很紧俏,有时一次只批50支,最多能批到100支。这些都是我大哥替我们办理好,然后我们去卖。爸妈的自行车,只要有空闲,也派给我们用。我和大弟会骑车,一般到市区里卖,小弟背着箱子,能走到哪就卖到哪,最远就跑到大闸口。
起先我不好意思吆喝,停在一个地方等人家主动来买,卖的没有我吃的多,卖不完就带回家分给家人吃。后来,我们仨开始比赚钱了。“冰棒儿喽!哪个吃冰棒儿喽!”对于上课都不敢发言的我,第一次吆喝就这样给逼出来的,过了这一关,吆喝声张口就来。我一般都在商场、文化宫、电影院这三个地方转,这些地方卖冰棒儿的人也多,只能卖官方价,而大弟他则骑到很远像“老地委”那边的商场去卖,一支果汁的都能卖到5分,赚一半的钱。要不说大弟有经商头脑呢。一个暑假下来,他一个人赚了几十块;我赚十几元够交学费的;而小弟账还算不过来,经常赔钱。后来,母亲买了一块30元钱的钟山手表奖励给大弟,大弟一直记忆犹新,引以为荣,毕竟在七十年代,中学生能戴上手表的不多。
说到手表,让我想到了家住酱醋厂堆上的修理钟表的韩学成,他在清江浦修表行当可称得上名匠。解放前他在大上海学过手艺,后在外走南闯北磨砺了几年,手艺精湛并回到家乡做起了修理钟表生意,在当时能修高挡进口钟表的非他莫属,无人能比。后来公私合营,他在花街一家钟表店上过班。
……
老家石桥,道不完的情怀,穷不尽的回忆,它是我成长梦呓乡语铸成情感最初的故乡,永远忘不了的乡愁。虽如今已不复存在,成为里运河边上的一道风景,但无论它怎么变迁,在我心里却始终还是当初的模样,一生珍藏而魂牵梦萦地活在我记忆里。 我爱我家乡,爱我家乡老石桥。

(作者黄迎红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