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枣 树 情(一)
(图文原创)
作者:一片红叶
诵读:篁 竹 瑾
我居住的小区——成都市温江区大庆蜀苑,占地500亩,树木多,种类也多,可只有两棵是枣树。一棵生长在我家的楼顶上;另一棵,是邻居小钟家的,也在楼顶上。
大前年,小钟把他家的那棵移到了楼下面。我问其故,他对我说:“太大了,我担心楼顶承受不了。再说了,不把它移下去,它周围的花花果果,全都被它压制着,谁也别想长起来。”并且说:“冉师傅,你也移下来吧!我帮你。”我答曰:“好的,我那棵还小,长两年再说。”
如今,我的这一棵,无论树身还是树冠,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那一棵。也有好几位亲友劝我把它移栽到楼下去——可是我,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这是一棵与众不同的红枣树。它结的枣儿,不是由青变红,而是先紫而后红。芒种时节,幼枣儿已像一粒粒紫色的枸杞儿,更像一串串玛瑙。不过,枣花儿还会在星星点点地开着——一直开放到金秋十月。
蜜蜂儿依然很多——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野蜜蜂——虽然比花盛时少了许多,但从早到晚,还是三三两两,飞来飞去,络绎不绝。
站在楼顶上,凝眸着眼前这棵枣树的一枝一叶,追望着这些来来去去的野蜜蜂,我记忆的翅膀,常常会跟随着这些小精灵,飞回童年,飞回故乡,飞到阔别了十多年的敦煌。

四十年前,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红枣树。不过,它的躯干是倾斜的,倾斜到45度,枣子举手可摘。可它倾而不屈,树身笔直。我猜想,十有八九是年纪轻轻时,遇上了龙卷风或者是暴风雨,才使它变成这般模样。
它树身不到三米,却粗得让我搂不过来。虽然有好几处木已成“柴”,可依旧树冠若棚,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它结的枣子,叫“木头疙瘩”。上大下小,类似椭圆。咬一口,又艮又硬。晒干后,则紫红透亮,肉质肥厚,一如裹蜜,味道极佳 。
夏秋之际,每逢连阴雨,它失去生命活力的地方,便会长出好些木耳来。奶奶把木耳叫做“蛾子”,我们也都跟着叫“蛾子”。
骑在它的肩头掐蛾子,沿着它的臂膀摘枣子,是童少年时期的我最快活的一件事情。我在树上面,奶奶在树下面;我有多开心,她就有多快乐。
把洗净的“蛾子”切碎,再和盐巴、辣椒丝、棉籽油一起搅拌到面糊里,然后,再和地瓜干窝窝头一块蒸熟它,便是一碗我心目中最好的“美味佳肴”了。
我问父亲:“这棵枣树是啥时候栽的?”
父亲说:“不知道,我小时候它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我问奶奶,奶奶说:“我也不清楚,我进冉家时,它就和现在差不多,只是没现在歪得这么很。”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全国农村相继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九十年代末,刚刚富裕了一点的我弟弟,也和千千万万个农村家庭一样,开始“大兴木土”——换堂屋,盖厢房,修门楼,砌砖墙。因为影响“交通”故,弟弟把这棵老枣树给刨掉了。远在陇西敦煌的我,听说后心疼了好几天,仿佛栖息在我心中的乡情,被剪去了一支羽翼——尽管我明明知道它的退出“庭院舞台”,是迟早的事情。
我二十出头离开家乡——山东曹县最东北角的一个村庄——冉楼村,先部队,后油田;由陕西而青海,由青海而甘肃;一个偶然的原因,又把退休后的家安在了四川的温江。往事桩桩,犹如一本五彩缤纷而又五味俱全的菜谱集。而故乡赋予我的,最美好最温馨的一幅画面,莫过于院子里的这棵老枣树了。
那被奶奶和母亲锁藏在衣柜里的大红枣儿,是我孩提时代心中最好的美食。每到春节,在我空空如也的脑袋里,闪来闪去的,总是镶嵌在花糕、红薯团子上面的那一颗颗“红宝石”。吃上它,就觉得这个新年没有白过。枣儿有多甜,我的心儿就多甜。
秋后,那金黄金黄的枣树叶子,便是我家最初的“茶叶”。逢年过节,亲戚们来了,泡上一壶黄澄澄的“枣叶茶”,再加上几粒糖精——甜中有苦,苦中有甜。客人们端着浅褐色的陶瓷碗喝得津津有味,我在一旁看着沾沾自喜。我对奶奶的这项“发明”,胸中满满的都是敬意。
离开家乡的我,每每想起童年事,想起她老人家,那棵老枣树就会斜立在我的眼前——昂首挺胸,像一匹负重爬坡的老马;每当闪现出这棵老枣树,就会涌现出一幕幕和奶奶在一起的场景。

从我记事起,就跟着奶奶睡地铺,一直睡到12岁。当时,鲁西南人家的地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靠着墙角,相互垂直地摆放起粗粗的两捆高梁杆,再用木橛子、麻绳及砖头把连接处固定起来,这样地面上就行成了一个“槽”。槽里面垫上一尺多厚的棉花杆,棉花杆上面再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草或碾碎了的麦秸,踩实踩平后,再往上面铺上一张鲁西南人称之为“铺地”的褥子,一个冬暖夏凉又透气的“床铺”就算完成了。
奶奶虽说是小脚,也不识字,却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女强人、热心人。薅草,她最快;拾棉花,她最多。纺花织布,缝缝补补,间苗打顶,栽种收割,里里外外的样样农家活儿,都是乡亲们公认的行家里手。
每逢过大年的前几天,左邻右舍做花糕,捏菜馍、炸假鱼,蒸酥肌等,总要请奶奶去帮忙,一帮就是一整天。我家的这些活儿,总是排在最后面。
勤劳、善良、坚韧,内敛,这些中国农村妇女的优秀品格,奶奶身上全都具有。
爷爷和奶奶同龄。28岁那年,一场“白喉病”,便毁灭了他风华正茂的生命。其时,姑姑7岁,伯父5岁,父亲还不满3岁。奶奶硬是咬紧牙关,一往无前地抗起了两个人的责任。在亲戚邻居们的帮扶下,熬到三个孩子长大成家时
,不仅没有卖掉一分田,还买了几亩盐碱地,据说是因为便宜。正是多了这几亩盐碱地,土改时我家成分被定为“中农”。

在那个“先看出身再看表现”的年代里,作为“团结对象”的子女,凡是与个人成长、进步有关的事情,都是要“往后站一站”的。如果是主要社会关系,再有点“问题”,政治上要求进步,简直比攀岩爬壁还要难。一直到“文革”结束,我心里始终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文学作品里,中农,总是与落后、自私这两个概念联系在一起的,只是比富农稍微好一点。
父亲是生产委员,队里的活儿,集体的事情,样样走在前。社员们夸奖他:比党员更党员。他也特别想成为党里的人。他不识字,入党申请书自然是我替他来写。可写了一次又一次,等于一次也没有写;姐姐应征飞行员,所有的关都过了,却过不了最后的政审关;就连加入少先队和“文革”开始后的红小兵,学习委员的我,也是第二批。因为当时的政策就是:贫农、下中农的子女优先。至于后来的上高中、加入共青团,服兵役等,每一件事情,都比自己想像中要难得多。
有一天,我对奶奶说:“奶奶,你要不买那几亩盐碱地,咱家不是贫农起码也是下中农,该有多好啊,姐姐和我干啥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奶奶望着我,张了张嘴巴,啥也没说;接着笑了笑,笑得很勉强,脸上的肌肉在颤动着。我立马意识到:这句话不该说。她最终还是没有回答我,但一点责怪过我的意思也没有。
春去秋来,人生如旅,早已步入“老年段”的我,回首往事,历历如昨。问心无愧的经历当然有,而后悔至今的“曾经”也不少——做过好些傻乎乎的事,说过好多傻乎乎的话,但最让我内疚的,是对奶奶说过的这句话。

我上高中不到三个月,奶奶就走了。那一年,她66岁。奶奶患的是食道癌。我最后见她,是一个周末。她依然躺在地铺上,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
老人家颤颤巍巍抓住我的手,泪眼汪汪断断续续地道:
“以后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奶奶也不想~~~离开你们啊!”她显然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虽然我们都瞒着她,她还是早已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我强忍着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我不想也没有勇气再用美丽的谎言来蒙骗她老人家,只有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任由她目不转晴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奶奶对不起~~~你们!”片刻,想不到奶奶又补充了这么一句话。
“奶奶,你别这样说,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奶奶。”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从来就反感“哭鼻子”的我,那一刻,却越哭越难过,越哭越想哭。那一刻,我只想:如果奶奶能够好起来,团我可以不入,学我也可以不上,哪怕一直陪着她老人家薅草、拾棉花,一辈子都种地,我也心甘情愿。可是, 在我返校后的第三天,奶奶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敬佩一身正气的父亲,更感激一生含辛茹苦的母亲。可他们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对一些事情的处理,我并非都赞同,有时候还会抵触。而奶奶留给我的,却近乎是一个完美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不让我钦敬的地方。

她的梦想,既不伟大,也不崇高,但在我的心里,却和伟大、崇高一样庄严和神圣。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个小脚的农村妇女,带着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支撑着一个破碎的家,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毅力?这勇气,这毅力,贯穿于奶奶的一生中,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这勇气,这毅力,一生都在滋润着我,鞭策着我。每当我遇到坎坷与挫折,我就会想:这跟奶奶遇到的难处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从平原到高原,从高原到盆地,从大西北到大西南,几十年来,无论身在何地,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始终缤纷在我的记忆里——黄黄绿绿,红红紫紫;即使生命的乐章进入了尾声,依旧倾其所能,把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捧献给周围的人们。
在我的心中,奶奶的一生,醋似这棵大枣树——能让周围的人多一些快乐,多一点美好,是她心心念念的向往与追求。虽历经磨难,却始终不渝。
时至今日,院子里的那棵大枣树,依然昂扬在我的脑海里——坚韧不拔,百折不挠,不计较,不炫耀,年复一年,抽芽,开花,结果,努力做着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
香远容妆淡,志坚千苦轻。顽强度春夏,光彩入秋冬。大枣树啊,大枣树,你就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一座碑。
撰写: 2020.6.10
修改: 2022.6.20

【作者简介】一片红叶,本名冉庆忱,山东曹县人。中共党员,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教13年,从事文秘工作、行政管理、党群工作16年。退休后的主要爱好:在方块字的园林里享受美好与愉悦;并乐于同亲友们一起分享其中的美好与快乐。

【朗诵简介】篁竹瑾,诗人,配音员,有声书播讲员,中国国家图书馆特约讲师,辽宁延安朗诵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全民悦读沈阳青少年阅读会朗读指导专家,华夏传统文化教育网、华夏传统文化网络电视台首席主播,诗之韵朗诵艺术团演员,红月亮诗画艺术社副社长, 荔枝FM签约主播,文学茶社创办人,篁竹瑾录音工作室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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