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给孟林，光明

我们沉湎于年轻鲜活的时刻

无数山峦向我们倾覆，坠落的

皆是冷硬的碎石和阴雨

那些因山河而明晰的边界线

是自然造物时仓促的伏笔

巴山层叠的山峦，因秋光迟缓而黯然

延绵的绿在十月庄重而孤独

树影婆娑，流露出疲惫的生命力

这无尽的更迭，在万物的衍息之中

生出潦草而朴质的新意

白崖是群山裸露的伤疤，经受累月的

风化和雨水摧折。我们惊叹自然的鬼斧

也因这漫长的侵蚀而心生无力

山风渴望吹拂静谧的村庄，流水穿透泥土

蜀地古朴的村民，世代信奉白崖

关于住宅与死亡的古老寓意

行路止于深山最后一户人家

我们的顿挫感因车轮划破而滋生

那一瞬的落魄，随着车轮泄气而沉入身体

多少群山不语，多少植被无辜

桂花载酒的年月，少年炽热，语言贫瘠

猫咪笔记

春分之后，暖黄的阳光开始涌向我的窗台

随意堆放的杂乱书籍、稿纸、零食

占据着更多的领地。母亲从瓶中取走枯萎的樱花

也是在那个午后，我与她分享了恋人的名字

日光进行着有序位移，稿纸窥看的少女心事

也在字里行间，留有曲折的语意

因在无意间渗漏可爱与慵懒

而被怀疑，是否暗自养了肥胖的猫

不能

这冷来的突兀，被惊醒的雨从高处

慌张而完整地坠落。傍晚的天空

像是去年冬天错过的雾蓝色毛衣

被持续推移的时间冷落

不再经受女孩们的追捧与热爱

亲爱的，五月了，我还是不能从阴影中走出

还是不能焐热身体里坚果一样的心脏

亲爱的，死亡我见过了

人们的歇斯底里，面红耳赤，我也见过了

那些让人畏惧又怀疑的事物，我都见过了

以后，我们都不能轻易谈及绝望，死亡

它们沉重，彻底，带着真实的痛感

远比在笔尖和纸上辗转，要刻骨铭心

亲爱的，人间可贵，在没有经受苦难之前

我们谁也不能言及生死、别离

车过春山

列车在县城片刻停留，标注的

是你远行的日子

离人向南，撕裂的声响在陌生之地，误认故乡

天空灰白，河流悒郁，身侧群山延绵

我们在低处疾驰，与土地的每一寸疤痕为邻

在无数幽暗隧道中，迷失，怅然，探寻

列车重复着两地间的奔走，人们忙于

人世里，最亲切的告别

经过一个闰年后，万物延迟了生长

有瑞雪曾在山头滞留，此后消亡的过程

庄严，彻骨，恍如初春小施的惩戒

群山在经历阵痛之后，孕育出洁白的野樱花

合江门

这是被江水挟持的口岸，浮着青山遥映的影子

人声是连绵的浪涛，不断从江面跌落

无数船帆从这里东去，也在这里抵达

难以割舍的昼夜，令流水变得真实

临江的滩涂上，停靠着忍痛分娩的新枝

去岁再无惦念之物，不腐的，终成了时间的珍馐

在合江门，江水苍茫，日光无措地倾泻

广场上的人，如被抽打的陀螺

在日光的圈套中，陷入长久的眩晕

在合江门，两江^①有着不同的肤色，和相同的奔波

我看到它们裹挟泥沙，风尘，疲倦又隐忍

我看到它们迷失，恍惚，在窘迫和仓促中，试探、融合

① 两江：指金沙江、岷江

逢七

你安静地，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任由人们

从冰冷的肉身开始，进行庄重而有序的别离仪式

这一次，你把自己置放在一个黑色盒子里

连同身体里的纡轸，晚年的苦楚，人间的寂寥

你不再为那些失声痛哭、深切不舍所动容

你不再与疼痛抗争，不再关心儿女的纷争

你不再艰难踟蹰，于佝偻的岁月里

这一次，我们也为你信奉神灵，为你诵读最后的悼词

此后，你将在凄寒的盒子里，进行躯体的消磨

继续活着的人，拥有了新年的灯火和雨水

很多天过去，我们已度过无数个七天

并不断远离那个生死别离、心如绞痛的日子

可是啊，这满目枯黄还在延续

这无尽地缺失感依旧不时追来，我还是会

在气温低回的夜晚，做着亲人逝去的梦

如果

如果有更辽远的延伸，那一定是经年的卷轴与书册

给予逝去的岁月，无数难以抵达的河岸

如果有更果敢的穿透，那一定是原野上的麦芒

一次次地，深入秋日的肌肤与骨髓

如果有更隐蔽的秘密，那一定是暗自闪躲的灯光

在浴室的水雾中窥探一位少女，被淋湿的身体

如果有更深遂的隐喻，那一定因我偏执地爱你

在老旧的木琴上，敲击的笨拙音节

如果不赋予独体字偏旁，多余的意义

我们也不必去追究每一个字词潜藏的深意

如果一切无须辩驳，无须假设

夜来依旧是风雨声，你也无须过问花落多少*

*孟浩然《春晓》

住在小巷

我们住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共同分享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光

我们从未打过招呼

抑或尝试用眼神交流

有时候，我们朝着相同的地方走去

一前一后。有时候，我们背向而行

我在诗里记录他的生活，或者说

――窥探他的孤独

清晨，他推着装有不同水果的小车到街口

午时回家，以清简饭食果腹，再推车到街口

夜晚，在街灯深沉、行人零星时回到家里

如此反复，生命中仍旧有大片空隙

无法被填满

我深夜归来

――他在门前剥开一颗颗新摘的核桃

我匆匆走开，和往常一样

――核桃与夜色坚硬，只有内心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