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温情的紫罗兰和金黄花瓣的向日葵
这时,像做过错事的孩子
低着头,在雨中
话语虽然断断续续,在屋檐下避雨
不知不觉地又谈起了诗
谈起阴暗的木板房快要倒了
犹如孩子砌的积木
你说你喜欢大草原上那灰色坚硬的石头
被太阳晒黑了皮肤,那个男子
坐在开往南方去的火车上
穿绿色衣裙的姑娘
总是沉默地。她要走了
我的衣服已有几周没洗了
棉絮已有几个洞
蜘蛛降落,像一个跳伞的人
小心寻找着陆的地方
1982年7月14日
唱片
外面雷雨交加
灯熄了,一片黑暗
感到有点凉意,窗帘飘舞
我要重放那张唱片
那缓慢的音乐我要重新理解
枫叶被雨水带到了堤岸边
你在树下,由于冷而发抖
我叫你的名字
将伞递给你
我在想
人们在雨中将会是另一种情绪
1982年7月5日
去年夏天,那彩色的玻璃
去年夏天,那彩色的玻璃,
整个街道和天空变成褐色
晕晕眩眩,在这偏僻的小巷中跌跌撞撞
迷路,找不到我所找的门牌号码
候车室那使人窒息的烟酒味
躺在坐椅上等待那绝不会来的火车
我想起等船和那摇船的人
沙滩上,发烫的沙砾戏谑地
跟着风把我追逐
玻璃把太阳光折射
日记记下了虚无的一天
这就是我的主题
1982年5月17日
那夜晚,拥有这一切联系的同样的爱之海
河流顺从地、雨顺从地,野外没有风声
孩子们放学了,披着蓑衣
温暖的河流过,灰黑的燕子又飞回来
那夜晚,我们坐在屋角里
黑色的夹竹桃树枝
那夜晚,城市、眼泪或一首歌曲
那夜晚,路上尽是水洼
寂静的路,石头是冰凉的
红色的山属于这干燥地带的牛儿
麦子地稀疏
那夜晚,我忘了那首歌曲
风琴响着,尽是圣洁的水流过
那夜晚,榆树叶子低垂,月亮的石头
孩子们走了,河流是这样混浊
那夜晚,一个心眼地不再回来的那夜晚。
1985年4月
苏醒
平静的太阳
泻下游离的灰尘
那淡淡的阳光越过秃枝
抓住皮肤
这是个正午。砰砰敲打的
太阳穴,向心脏输送着悲意
那些不法分子
是一个不解的谜
分散在地图幽暗的角隅
经历了过多的悲愁
风景涂上意味深长的油彩——
饱蘸墨绿的柏树像只笔插在麦子地
梧桐发出了小小的蓓蕾
哦,那些灰蓝的远山注视着我
这又过了多少年
凝望长空鱼肝油般的蔚蓝
心随风飘飘
肉体的每个细胞都插上翅膀
1988年5月
问题
你与远处没有呼吸的楼群有何关系?
——也许有,十年前你曾打算搬到这个城市居住。
与雨中鸟儿细小的鸣叫?鸟鸣时断时续,
当它停下来的时候,你担心它真的会永远消失,
匆忙的路人能否感到它的体温和心跳?
此时,地球上多少个窗前站着惶惑、相似的人,
在记忆中翻寻事物活着或死去的因果?
比如刚才离开的你,此刻的鸟儿,下一时刻的我?
谁来将事件串联在一起,成为神灵来过的证据?
谁能喝,谁能吃,谁能吸尽生命的空虚?
谁来光顾众人情绪变化的商店?
又有谁来听土地疼痛的呻吟?
雨停了下来,人们从大楼内涌出,
拧着公文包,挤进心事重重的人群,
谁又知道有个人再也不会在此路过?
谁能将十年打磨成一天,
谁能将一天削减成一刻?
那时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
落在你的头发和肩上,
当你从僻静的林荫道上走出。
2012年6月17日
1971,一个春日的下午
1971,一个春日的下午,
屋外的桑树快乐得发抖。
男孩在林子里追逐,
女孩在操场上有节拍地跳绳,
只有妇女们在阳光下织着毛衣,
像创世前那么从容、那么安宁。
母亲,停下来看看,你一定在她们中间,
让我记住那美丽的一刻,再接着狂奔。
而秘密无从知晓,1971:
贤者缄口,将军落荒,国王昏倒,
纷至沓来的事件像干涸的稻田咧着嘴。
正是1971,我们偷尝着夜的蜂蜜,
我打开了芳香的大门,就像解开你的衣襟。
2012年4月9日写于飞机上
青岛
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一天
早餐后,我打了几个电话,发了几条短信
处理掉几件紧迫的事,就坐在电脑前
那天,算一算,我吃了1个本地苹果、1根海南香蕉
喝了2瓶矿泉水、2杯越南产的咖啡
可整天我心神不宁,不时走近窗前
望着远方,发生着什么
一片再也平常不过的大海
一块闪动的波纹先出现海面的左边,午后向右移动
黄昏时分逐渐远去,像灰心的失去目标的潜艇
没有特别之处,没有神迹
可后来才知晓,那天,几十个青岛人在大火中死去
就像桌上被消费掉的变形的食品
那天,一个少年在海边等待打鱼未归的父亲
一颗子弹射中了一只鹪鹩的心脏
一个远方的僧人登上崂山远眺
一个开发商用推土机剖开我身后的土地
我不得不动身,当夜的航班,归程
之后继续我日常的事情:干活、交谈、等待
可一件东西老在你旁边跳动,像有只胳膊蹭着你
让你想起,那无声闪耀着,孤寂王国的颜色
2013年12月
搬家
房间里的空调坏了,对于正值仲夏的
昆士兰是一件倒霉的事
与房东协商,我们今天才搬到
公寓的二楼。没有九楼阳台外的景色,
特别是夜景,但也算有另一种经历
记得四年前,我也住过城里的一家公寓
刚到,我就急忙赶往超市,购买食品和牛奶,
然后上街,办事,回家,和衣睡觉
我已记不起我所接触的人和事,当地人奇怪的口音
只记得有一间超大的阳台
然后晚上一人在阳台上品尝一种有点苦味的啤酒
我还记得,在去黄金海岸的火车上
与一位日本女孩搭讪。她在车上睡着了
后来又碰见了一位移民到新西兰的大陆人
沙滩上,几个稀稀拉拉的游客
空置的,样式平庸的海景高楼
索然寡味的海岸和大海
每一次搬家都意味着什么?
我都好像有一种感觉
一定会留下我曾来过的蛛丝马迹
下一次,我还会站在同样空空的阳台上,
看着远处同样的楼房,河水,渡轮?
每一次我离开居住地,我都想对床,对房间说
“你还好吗”,“再见啦”,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一定只有一次,就你,我的一生
我被掏空的内心在此地面向你
在别处也会如此
2017年2月13日
雾山1
山顶的雾是无心的,他们随意地上演
聚散离合。只有溪水从隐秘的山坳里
流下,那声响,是一个午后少年的情欲。
那里,一只长尾翎的鸟儿在芦苇中闪现;
那里,一条叫“小黄”的流浪狗,带着他的朋友
来看望我。而几天后,他被狗贩子偷走,卖给了食客;
那里,一位无名的退休老人在守着他种的
黄瓜,发焉的黄花落在破败厂房外的菜地里。
汉代就有的“开化寺”已没了几个香客,
只有旁边农家乐的牌桌上,牌友们大声嚷嚷,
“开饭啦,开饭啦!”
而闪亮、清冽的溪水,只有你是
艳阳里的一首小诗,
你是枕下的前世之梦,
你是“小黄”信赖的眼神,
你是妈妈《金刚经》来回的低吟,
她翻过了经书的一页,一定会翻过下一页,
你的水中游着舒伯特的鳟鱼。
你是诗,我信你,我信你。
注1:雾山为四川大邑的雾山
2021年9月7日
邓翔,诗人、学者。出生于四川营山,1983年7月毕业于成都科技大学。1980年开始诗歌写作,1982年与赵野、北望(何继明)、唐亚平、胡晓波、陈绍陟等大学生成立“成都市大学生诗歌联合会”,创办诗歌刊物《第三代人》(1983年第1期),该刊成为第三代诗歌运动的第一个诗歌文本。1988年与赵野自印二人诗歌集《风景与美学》,个人诗集的名称是《卡斯蒂利亚的风景》;另有诗集《南方》(EMS邓翔诗歌快递2014),《废园的植物》(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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