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说汪老
止 若
年逾古稀的汪老来访,说他的《栗乡杂录》即将付梓。这让我再次想起了汪老那篇谈论杀鸡儆猴的短文。文中幽默写道,鸡和猴子都是动物,可是人们常说杀鸡儆猴,从无人说杀猴儆鸡,因为猴子属于灵长类动物,带了一个“长”字就跟鸡有所不同了。复述谈论间,汪老微微一笑,像是一位得道高僧。
认识汪老十多年了。十八年前,我在乡下教书,两耳不闻校外事,除周而复始地给学生上课外,就是读书写作、带孩子。说句实话,耳闻目睹的许多往事告诉我,日常与官员打交道,自尊和自卑都可能成为一种隔膜。因了害怕被人烧着吃了,自己还当是自己睡热炕,无形中“你当你的官,我做我的事”,便成了我避尘处世的信条。那时无缘和汪老谋面,不知他身居何职,只是在大报小刊上经常读到他的作品,直到改行到县人大机关供职后,我才知道汪老就是当时的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初到人大机关时,一切都很新鲜也很陌生,抱着早已固有的心理定势,除了工作需要,平时也很少打扰汪老。不过每当他有文章发表,我都会找来仔细拜读。研究结构律则,弄清表现手法,品味语言风格,体会思想情感,也十分留意字里行间所阐释的为人从政之道。年长日久,交往增多,谈天说地,毫无芥蒂,汪老在我心里已非官员,而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大文人。
汪老,名效常,笔名汪瀚,陕西省作协会员。长我二十好几岁,过的桥比我走路的长,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更不必说个人修养、人生成就、人气威望等,汪老都非我等小辈可与之比。20世纪70年代,他只身一人宦游商南,据说农业局长做得非常出色。“文化革命”中,汪老也不例外地“靠边站”了,但他既不消沉,也不当“运动员”,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就靠读书写作或跟朋友谈文论道,平安度过了那阵雪雨冰霜。后来担任镇安县委副书记、县长、人大常委会主任,汪老依然笔耕不辍,著述颇丰。主修编纂《镇安县志》夜以继日,从不肯放过半点纰漏瑕疵;时有诗歌、小说、散文、随笔见诸报刊,《山楂小集》《金山上的故事》相继问世,尚待编辑出版的杂文随笔二十余万字,花鼓剧作《山乡县令》轰动一时,却鲜有人知这部剧作和《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适应市场经济发展,搞好农村房屋建设》等调研报告一样,无不寄寓着汪老深深的赤子情怀;缜密考据、潜心研究、挖掘整理方史掌故和风土文化,《栗乡杂录》又与转抄稗贩者不同,融史考、城镇、节俗、传说、人物等乡土文化于一体,颇有见微知著的补白意义。
人在汪老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与某些不学无术、总想摆谱、老是干咋呼的官员不同,无论在位时,还是退休以后,汪老都不把自己当作官员看待,也不以资深前辈而尊己卑人。平民百姓来访,汪老照常让座、装烟、倒茶,以礼相待。十多年来,他都一直谦虚地把我等后生晚辈当作知心朋友,平等相看,坦诚率真。谦和的为人品格,严谨的治学态度,深厚的知识积累,从容的处世风格,成就了汪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学者风范。我曾不止一次地假设过,如果人生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汪老定然早已跻身中国文坛名流之列。
智慧长寿,笔墨延年。每当想起汪老,我都会想起两千多年以前的孔子。孔子的伟大,也许是他最早意识到了人的价值第一,而且以自己的行动打破了天造奇人的神话。捷克前总统哈唯尔也曾说过:“事实上存在一种高于国家的价值,这种价值就是人。”可是中国文化里却向来有一种奇怪现象,即无论当官还是为民,都很难发现人的自身价值高于一切。人的价值,自然包括生命、素质、财产、权利、地位等内容,但决定的因素,归根结底却是人的综合素质如何。人若不学无术,官不大“僚”却大得怕怕,便在所难免让人觉得不顺眼,尽管别人嘴上不说。可惜眼下,不学无术而视文学为雕虫小技者大有人在。德强老弟之所以写下《感悟汪效常》,也许和我一样,也是因为他从汪老身上获得了诸多人生启迪和教益。
人生在世,难得“三立”。汪老曾言,如果若干年后人们还能记得他,那记得的恐怕并非他当过什么官,恐怕是记得他的一些文章,比如,“杀鸡儆猴”与“杀猴儆鸡”的差异之说。于情于理,这话我信。遂借汪老《栗乡杂录》付梓之机,惶恐草成《叙说汪老》一文。
(原载2007年5月《文化生活》,收录于汪效常《栗乡杂录》一书。著名学者高信审核收录该文时,并不十分满意:“就是平淡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