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已是深夜,竹排被神之力,托上洞庭山。缺月滑落几滴剔透的眼泪,寒冷浇醒昏睡的我,湖风把竹林吹得簌簌作响。
“舜,你是舜吗?”我睁开眼睛,娥皇托着我的后颈,轻轻的摇晃。
看来我已是面目全非。
“我不是舜,我是丙熊,管理西南山林的丙熊。”我用力支撑着青石板,慢慢坐起,走向湖边,又坐下。
“呜……”女英在大哭,她的周围都是舜留下伺候她们的人。
“别哭,我不是舜。”我知道一个女人对丈夫的思念,就像一座孤岛对大陆的期盼。
我不记得时辰了,我或许在洞庭湖里漂流了数日或更久,我的身体浮肿,用指头按着皮肤已不能回弹。是水寖泡过的,或许是酒的寖泡,从澧水装满了皮囊。
那一夜,月光不经意就流泻在河里,化作醴酒,醉倒了我。舜是溯湘而上,我是溯澧而上,我有一队彪汉,宣扬舜的皇威。
两岸的树木郁郁葱葱,村落建在一个黄土平台。不,是集镇,错落有致的木屋茅草房。茅屋顶上冒着袅袅青烟,青烟里夹杂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哦,不算是集镇,应该是城邑,城墙用黄土夯实,城头上有哨兵,哨兵木枪上绑着石矛,石矛顶着月亮,月光从石矛尖射出寒冷的光芒,让汗流浃背的我哆嗦好一阵。
我不惧怕,我有七尺的身躯,狼皮铠甲,油光油光的臂膀,一杆乌黑的石矛枪,经历过血的洗礼;我有一队精兵良将,经历过东征西伐和南抚北讨;我还有熟悉三苗语礼的司徒,懂得各部落的风土民情。
我决定了一行人在此夜宿,舒缓疲惫的躯体,哪怕仅仅喝一瓢干净的山泉,哪怕躺一晚草垛。
接待的头人叫来成群的女子,在城头有序的等候,女子们衣着奢华,苎麻作裙,蓝草和栀子花相间作色。我们进入城邑,女子在道路两侧载歌载舞,悦耳而不知名的歌声把安静的夜晚闹腾的如同负夏都城,令人陶醉。
酒色不分家,荒淫糜烂的生活是每个有着强烈欲望的男人之向往或追求。每人挑得一名女子,我也挑了,席地而坐。
酒是米做的,家家户户都有,称之为醴水,粮食以外平民的奢侈品。喝不醉的乳白色的浓郁情谊缓缓放松紧闭的毛孔,各种花式的敬酒是忘却灵魂的亲密,月光、篝火、花裙、陶杯,眼花缭乱。
那一夜,月亮在旗杆上挂起,旗帜上有一圈血色,顺着月光流泻在梦幻里。几十人醉了,晃晃悠悠,村前、屋后、草垛、阶石、地头、墙脚、牛栏,凡是有所隐蔽的也需要偷得月光的地方,都是男男女女,都醉了,为了大统,为了和平,为了拒战,忘记一切。
两个女子扶着我,拖拽着,我倒在竹排上。是谁推开岸,竹排滑入水中的月光里,如银的碎片刺入我的雄壮的心,再无痛觉。
娥皇女英在等我,我没有报告这一切,折断一支芦苇,褪去叶子,用一根细棍,把苇竿掏空,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掏,希望时间可以掏空一切。
她们是女人,她们担忧的南巡队伍,也不,担心舜,舜才是她们的天,是一切,是不灭的荣华。
“舜走的湘水,在韶山,或衡山?”我回避我的遭遇,我无颜面对。去时数十人,回来就一人,他们生死未卜。
“丙熊,我很好奇为什么是你一个人回来?”女英停止哭声,突然发问,敏锐是女英最充分的流露。
“澧水上,有百户,筑邑而居,男少女多,善歌舞,户不缺粮,兼有余酒,好客,待人有礼有节,同行者入户安家,我回来禀告。”我想瞒天过海。
“那你去湘水吧,你知道舜在哪里。”女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对着我说。
“如果真能遇到爱情,我愿是醉躺在欲望里漂流的竹篙,总会在河流的拐弯处遇见竹排,可是我……”我好想告诉她们真相,可我不知道真相,我是遭遇了抛弃。
“洞庭山不属于你,你自己走吧。”女英说。
我望着娥皇,有一些话是想对她说的,欲言又止,她也一言未发。
茫茫的洞庭湖,波浪汹涌,在月光下,如天上飞奔的白云,在深邃的天空翻滚。我跳上竹排,随浪而流,穿过芦苇荡,惊起一串夜鹭的悲鸣。

作者简介:曾用笔名红色响尾蛇、陆城子,湖南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作家研讨班学员,出版有长篇小说《欲望》,长篇报告文学《一个人的村庄》等,国内外各类刊物发表作品200余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