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
我的额头上,有一道疤
来源于故乡一个雨天
我在老屋的天井玩水
摔得头破血流
——母亲还打了我
于是
我用一把长长的刘海,关闭了
与故乡的这道缝隙。就连从未被我提起的
贫瘠的灵魂,也
一度回避。而故乡,是个收藏家
她收藏我的疤
和疼痛
二十七年过去了
每逢下雨
当年母亲的提醒
还在耳边:
不要去玩水,会着凉的
情书
翻开相册,夹着几封家书
是我读中学时
和父亲的信
看着这些
名副其实的“手写体”
父亲的句子,越来越节制
连告别,都流行云端
若我能直接说出
无异于
只是说出了呼吸
和沉默
她羞涩地笑了
父亲的母亲,九十一岁
下午,我帮她洗澡
我帮她脱下一件件衣服,为了不伤到这
弯曲的干瘪的身躯,我的动作
很轻,很轻
仿佛是二十九年前,父亲小心翼翼地
给刚出生的我洗澡
我帮她穿好衣服
她羞涩地笑了。回忆起
这是她最后一次洗澡
父亲的泪水,在我胸腔流成寂静的河
和爷爷喝酒
就在午后,只有我们俩
我打开一瓶酒,拿来两个杯子
这是对话的前奏
四岁时,爷爷就教我喝酒了
这会儿,还喝得过我吗?
爷爷微笑
这一喝,我就喝了二十六年
酒龄,算不算长
杯中映出二十六年前
老屋天井边,教我喝酒
我拿起军绿色的酒壶
喝了一大口
身子在颤抖中
变暖
我举着吊瓶走在长廊上
是的,洗手间在
长廊的尽头。吊瓶晃动,两侧的
玻璃,也晃动
十六。月圆。满眼的白
长廊上的一条影子
安静。我举着吊瓶,被带进过期的镜头
不断被剪辑的,除了白管子划分的光
还有一位
右手举着吊瓶,左手抱着孩子的母亲
她越来越小,推门,走进寂静……
寂寞
三十岁的女人,坐在
阳台的长凳上
她看了看,花盆下的猫
铺开一张毛毯
养一片夕阳
许桂林,女,壮族,1990年生,广西贵港人,诗歌和小说散见《星星》《草堂》《诗潮》《红豆》《广西文学》《青年作家》等刊,入选《中国90后诗选》、第9届广西诗歌双年展,获2020及2021年度广西优秀原创文学作品扶持。现居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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