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一些事被他这样
肆无忌惮地讲了出来
他的尚且年轻的爱情
不为人知的固执，以及
频繁波动的心灵，这些
足以让其余人标记他
愚蠢的事情，很快
就在一条巷尾传开
人们纷纷议论
他点烟时的动作
时而痛苦的表情
而他，就这样
任世事垂钓着
嘴角里没有
一丝暧昧
人生四季
我寻找来自初冬的干涸
怀抱的形状自此可能
零落成泥，在远距离画面上
我还会不会存在
成排组合继续展出
当月光走进我三分半的时候
我就虔诚一些，再虔诚一些
面对四季的无限银河
我选择离开一条鱼
体会陆地的孤独和寒冷，为此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把头磕破
“这些梦真的站稳了脚跟!”
我初春的三拳清水
在接受冬天最后的寒气
独钓
他和海已经对峙了多年
古诗里，他叫老翁
而海还叫海，他们之间
一根鱼竿的距离
就丈量出了天和地
每日，老翁都在独自等待
和他一样愿意咬钩的人
我无法迫近她们
五公里外的群山
裙摆飘然，我未能
说破她们洁白的爱情
在下一场雾演出之前
她们向我介绍，上面那个
是浮云，底下这个是尘埃
我懂，她们还不忍杜撰
唯一可能可乐的东西
太阳追了她们五公里
每日如此，从西到东
此刻，我不思念什么人
我的头从东向西摆
斜向一个人间
老房子
不到三十平米的房子
装下了我的百万次叹息
它太难了，除了容忍我
还得接纳另一些杂物
它已经二十多年了
在同类中已算年老
它不是本地户口
早些年，是由
从南方过来的材料
建筑而成
它在这个地方
种下自己，为了长出
一些根茎，它得适应
北方的土地，北方的气候
才能发出北方的嗓音
它经常吱吱呀呀
摇摇晃晃，像一个
北方的不倒翁
立在原地
烧烤
买木炭，买工具
买一块正正方方的土地
沐浴，斋戒
然后烧烤
把一些原料带过来
把一些低头有罪的牛羊
用绳子绑住，也带过来
最好，还能带过来
一些草原的或者
沿海的空气
烤的时候，边用嘴吹火
边流哈喇子，边看
那些蔬果，那些牲畜
流泪的样子，边滴着
头上和脚下的汗
边想着自己的
前世和今生
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迎着风，在火中
一遍遍地追忆
一遍遍替某个器官
受着罪
他的下半生
他背起半亩地
典当生活，他把自己
随手散落，他也想
长出根茎，他拖着
盐分不满的身体
晃呀晃，他顶着
一片碎碗，一根筷子
颤在倾斜的刀尖上
认命的北风一再
咬住他的衣角，他想起了
要听妈妈的话，他模仿
缝衣针立在原地
残月张开樱桃小口
轻轻舔了一下他
头部流出的养料
资寿寺
夜三两声，木鱼唱着混沌的
歌儿，普度众生
佛前，我入定、打坐
坚持想要从门前的石头里
再掏出一个佛身，我
并非佛的同谋者，如此做
也并非想火中取栗
只是窥见，佛经自己一页页
熟练地翻动着，那些身怀罪过的人
经此，能把七魂六魄都招过来
不用梳洗，便也能净身
感谢神赐，人间万物第一次
有了渴望救赎的心愿
在资寿寺，我除了把头
磕破，再找不到一个让我
如此虔诚，老泪纵横的理由
我不是
野生的花是好的
家养的花是好的
甚至，人工造的假花
也是好的
它们都有花蕊和花瓣
身体和心灵，它们
都能盛开，伪装的
或者由衷的
我无法做那个姿势
双手举过头顶
然后摆来摆去
我是一只高级动物
我不会盛开
但起码，我不会向
一株植物呼救
或者投降
等风
大风吹呀吹
吹走一些黄沙
去提亲
吹来一些土地
打地基
最好，它能免去
这些繁琐的手续
直接吹来一个婆娘
不管丑，不管矮
或者是胖，甚至不管
她在不在这阵风中
只要能吹得动她
只要她愿意在
这个高原上
静静地等风
加厚一层
又一层
小镇日记
1
刚刚爬上来的时候
太阳有红脸蛋
有羞涩的外表
和刚刚仰身
起来的孩子一样
他们抱着对新世界
重来一天的决心
2
自远方来，都算做老乡
都可以亲热，喝酒，打浑
你拍拍我，我拍拍你
像两个裹着不同泥土的
山药蛋子滚落到一起
3
三毛，两毛
算了，一毛
买我这颗
童叟无欺的
良心
4
每给我修一次鞋
我就能换一双脚
现在，我已经能
用三十九码的脚
硬生生踩出
四十三码的脚印
5
耳聋的母亲
把窗户擦了又擦
她想看清外面的状况
今天又下雨了
多少个在外的游子
见报，见广播
见电视台播出
已不能归家
6
从等待镇口的
2路公共汽车开始
小镇里的人们一天
有16个小时，他们
坚持在本地打工
我坚持从日出
看到月明
7
有一个房间
有一个藏身之所
哪怕，有一处
地下洞穴
我都能随遇而安
和地里的一株庄稼一样
开始面对泥泞
雨水和黑暗
8
一辈子，总得
荡气回肠一次
买房子用全款
结婚给双份的彩礼
交朋友只交高富帅
找工作只求体面
这样，当我在大街上
走的时候，我能够
慢慢悠悠，还能够
和每条街上的人
都打一次招呼
这样，他们
才能够知道
我爸姓李
我是他的儿子
我们住在小区对面
9
不识字的父亲
告诉我，做人
只能学1，不能学2
只能正正直直
不能弯弯曲曲
10
一只狗或一只猫
在小镇，肆无忌惮
荡着，游着
它们呼朋唤友
它们不只结交同类
每个路过的人
都和我，和它们一样
吃过百家饭
受过千家恩
是这个小镇的孩子
11
外祖父告诉我
我们将来就住在
那片山上
我，你外祖母
你爸，你妈
前前后后，包括你
也都会住在那片山上
现在，那片山是禁区
等有人愿意举着你
让你高高在上
等你还对这片土地
放不下的时候
你才能去那里
被抬起，然后
被放下
李振，1997年生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曾在《中国校园文学》《星星》《黄河》《飞天》《当代人》《延河》《江南诗》《滇池》《青春》《诗潮》等发表作品，获中国校园双十佳诗歌奖、青春文学奖、“抒雁杯”青春诗会等奖项。现供职于某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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