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累,原名张东,1973年4月生于鲁中平原上一个叫楼一的小村庄。近年来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诗刊、《青年文学》、《天涯》等刊物发表诗歌三百余首。主要作品有《鲁中平原》。参加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第27届中国“青春诗会”。
白霜,白霜……
哦,写史的人,
愉悦远离已久,
两眼只见安静的白霜。
当他遥望黑夜——
这史太难写了,
似乎只有一个精神的世界,
可以容纳白霜降临。
这世界也太龌龊了,
已没有多少值得铭记的东西
可以留给后人。
而我与他一样,只能
等待秋天。
我想知道,
那白霜里匿名的
天下、社稷、道德和圣贤,
将以什么样的途径
重返文明的现场。
夜幕
在夜幕下的河边,
深色的河水轻轻拍打着
岸边废弃已久的船只,
村庄里苍白的灯亮起来,
照着我热爱的一些生活的片断,
一些沙子和尘埃,
像我灵魂深处珍爱的那些方言,
总有一些时候,
一想起那些傍晚里归来的人们,
一想起他们疲惫但干净的眼神,
我就会流下清热的泪水。
在无尽的岁月里,
我纪念那些细小、卑微的
人和事物,在我的诗歌里,
他们就是我想象中的神
和无处不在的时间。
黄河
已是十一月,暮秋的
黄河像我疲惫而坚忍的
老母亲,沉浸在安详的时光里。
防波堤上灌木丛已经
枯黄,一只笨拙的鹌鹑
飞起来,随后又落下,
像我很早就遗留在这里的心。
从出生起,我就居住在
这条河的下游,我的血管里
沉积着它入海前的秘密,
沉积着一大片盐碱地
和一大片悲伤。
芦苇,藤条,苦涩的
像坟茔一样的盐堆,
我知道它们代替谁站在这里,
我坐下,让它们更高一些。
我迎着秋风,让那些消失的
容颜清晰起来。
远处,夕阳带着那最纯正的
红色之源正慢慢沉入大地,
连同我血液里的秘密与爱。
晚风轻拂着苍茫的芦花,
……哦,苍茫的芦花
故乡
我不知道,五月里
麦子花清朴的美,
我是否还能够领略与消受?
我不知道,清明节
亲人们隐忍的泪,
我是否还能从中读出尘世的意义?
是的,我们仍未有足够的安静,
去注视风中枝头迟落的枯叶,
注视我们的父亲。
仍未有足够的信心,
去烈日下修行,
回望业已喧嚣的灵魂。
直到岁月流逝了这么多,
才念及故乡,念及苍茫的心。
故乡呵,原谅我的愚钝,
原谅我消耗殆尽的才华,
并恩准我——
在春风里,冥想遥远的
麦子花,冥想一场干净的
乡村婚姻。只与沉浮的大地
相关,不带任何悲戚。
入冬
冬天临近,一种向内延伸的
寒冷笼罩着我。几天阴雨后,
太阳骤出。我伏窗台写信,
给乡下的父母。
昨天在街角边,看见
那两个拾荒的人,前些天
还为一个空酒瓶打架,
如今却紧靠在一块破油毡下,
抽捡来的烟,取暖。
写下几行字,停笔,
那空白的纸让我眩晕。
仿佛有一颗平铺的心在上面跳着。
窗下走过邻家失聪的小孩。
石榴树的叶子已经落光。
这一个个庸常尘世间的男女,
即使他们单薄、渺小、委琐,
也是我要去爱的。
我就爱那些历史间黯淡的灵魂,
无尽的沉默。
傍晚的雨
傍晚,雨再度下起来,
让这个城市有了光怪陆离的感觉,
不真实,令人恍惚。
我坐在窗前,想起一位
画家朋友,他就住在这座城市
的郊区,安守贫寂,
只用有限的几种颜料,
只画他童年的田野、村庄、炊烟,
他画的房子,屋檐在
蓝的天空和褐的大地之间
固执的突兀着,上面的鸟儿
似乎永不飞走。
从孩童时候起,我的心里
就有那样一幅画。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的心没有变。
无论在哪里生活,
我都愿做一个忠实的人,
一个自我的信徒,
并试图重建大地上破碎的影像。
既往的生活
玻璃后面看门人的脸像
提前响起的闹钟。下夜班的
护士把车推进铁栅门,她遵守
这不言而喻的生活。患
失语症的孩子站在楼下,
他目睹的车祸已过去十年。
一楼的鳏居老人在街上遛狗,
二楼,熟睡的妓女有一个好听
的名字,她叫青稞。风
把碎纸屑吹到电话亭上,打
电话的人我不认识,但是他说:
“爱和自由都是没有条件的,
就像心灵,只要你去想,你
就能得到穿越心灵的清风。”
楼间的过道,砖逢间冒出了
青草。我知道,这一场
风之后,春天就要安静的来临。
诗 歌
当我们准备好心灵,
像平原上那些树,以自己
本质的淳真连接着大地和天空,
它们谦卑地成长,感受着
我们不可知的朴素和喜悦。
对大地和人类的爱,对
时光的无限怀念,我心怀着
这些简单、固执的信仰,
我的爱,像童年的星空一样清净。
当我们听见春天,浅草中
杂虫的低鸣,那就是
接引灵魂的声音,缓慢,
持久,像落在我们身上的
夕阳的清辉,绵绵不绝。
黄昏
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市的上空,
坐在房顶上看夕阳的孩子,
思乡的孩子,
逆光里的身影像一个安静的童话。
我知道有人会在此刻说起虚度,
说起易逝的年华,
夕阳过后,还会有人放眼
净蓝的天极,并无奈于这个
物化的世界。
我曾经在那么多时刻喃喃自语,
我说,放弃,放弃,
只留下内心能够盛下的爱,
和孩子们一起,顺着他们的手势,
他们宁静的笑与目光,
注视,然后消逝。
爱
因为爱,我眷顾着大地,
那些唯美的人民,我和他们
拥有同样的祖国。
我追溯大地的渊源,
万物的恩典在清风中徐行。
我是一个无法释然的根之梦,
与深埋地下的干将莫邪之剑为伴,
与人民的血一起上升。
因为爱,我感受到内心深处
大地的平静。那简单、
固执的深处啊,十步之内是
祖国的清风,我再也走不出
十步更远的地方。
小幸福
该是去年秋天的某一天吧,
我在西六路向人民路的转弯处
看见一位老太太,
个子不高,一头整齐的银发,
背也有点驼了,
白皙的脸上挂着孩子们
才有的那种干净、宽厚的笑容。
她站在十月微凉的风中,
安静地等待着绿灯。
我看见她身后漫长的时光,
在午后喧嚣的街面上
缓慢地跃动着,
还有一些我看不见的细线和尘埃,
连着这个世界早已麻木的神经,
不绝如缕。
我的心坚持着……
我的心坚持着爱和希望,
不去惊动一片正在飘落地叶子。
我的身体浸泡在阳光里,
我就是那个热爱阳光的人,
穿过寂静的街道而独自微笑。
多少年,我们心存善意,
好好活着,等待命运之神
掀开生活的帘幕。我们
的心总是与自然相通,
接受神的呼唤,
就这样沉默而快乐的活着,
与那河水一起静静地摇曳。
清明书〡龙翔(贵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