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娘的秘密
文/李雪莹
枣花娘是村里最厉害的女人，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在家里，她是一手遮天，枣花爹在枣花娘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眼，遇到任何事，他都缩着脖子，耷拉着脑袋，两手揣在两个破袖子里，蹲在膀大腰圆的枣花娘脚边，等着枣花娘拍板定夺。那真是媳妇说一就是一，让他打狗绝对不敢撵鸡。村里传言，他也曾想揭竿反抗，翻身农奴把歌唱。但是后果太惨烈，满脸都像是开满了菊花，那触目惊心的抓痕，让人看了忍不住啧啧称奇，分布太均匀，结构太完整，蜘蛛结的网都没这密实。从此，枣花爹便事事噤若寒蝉，对枣花娘甘心屈从。
在村里，枣花娘也是名声在外，尤其是擅长骂街。据说功力已登峰造极，她可以双手掐腰从日出到日落，口吐莲花，一泻千里，中间不用补充任何体力，从此一骂成名。站在村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霸气侧漏，不但村里人看到她绕路走，就连村子里平常气焰嚣张的阿猫阿狗也都大老远望见她高飞远遁，不敢造次。
枣花娘生活的这个村子，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抬头是巍峨高耸的青山，脚下是清水潺潺、怪石卧波。特别是村头的瀑布，夏季雨水大时，瀑布从上面倾泻而下，像是一条白练下坠，水拍打在岩石上，溅玉飞珠，微雨细落，如巨柱擎天，倒挂苍穹，雄浑壮观。
但是大自然的神奇并没有馈赠给村子物质的富有，在90年代初，村子大部分村民依然过着刚够温饱的日子，枣花家就属于这部分村民，家里穷的叮当响，一日三餐虽不至于画饼充饥，也只能勉强混个肚子不翻腾。说来也怪，家里估计老鼠都携眷搬家了，处于这么艰难竭蹶时期，枣花娘身材依然圆滚滚的像个肥硕的秋冬瓜，和村里其他女人一比，更显得她无人可比的别具气质。她那嗓门更是自成一格，训起枣花爹来如闷雷滚动，让人听了全身直冒鸡皮疙瘩。但是枣花娘对她唯一的闺女却是甜言软语，恨不得像母鸡孵蛋一样，张开翅膀把孩子庇护在身下，容不得枣花受一点委屈。小时候枣花和小伙伴们打架哭着跑回家，枣花娘以气吞山河之势，问候了人家祖宗十九代，成功的奠定了没人和枣花玩的局面。枣花长到二八年华，出落得聘聘袅袅，枣花娘更是如同对待眼珠子一样来爱护，宁愿自己饿着冻着也要让闺女吃饱穿暖。 每个村里似乎都有那么几个别具肺肠之人，见到枣花爹自己一人时便找他打镲，拌蒜加醋地问他为何枣花长得一点不像他。枣花爹听了不急不恼，只是露出黄黑色的牙齿故作高深地浅浅一笑，让人感觉了然无趣，也就放弃了对他的调侃。如果这话传到枣花娘的耳朵里，那就是吃刺扎嗓子——自找苦吃，这可是戳了她的心窝子，伤了她的眼珠子，这倒霉孩子面临的将是漫天凤爪舞，片片桃花开。
枣花娘屁股大、嗓门大、脾气大，过日子的本领也大。上山攀岩如履平地，野果野菜信手拈来。下水过河如纵壑之鱼，鲜鱼肥虾她总能操纵自如。凡能入嘴的东西她都搂回家。饭菜里偶尔有点荤腥也是让枣花和枣花爹吃，枣花爹与她推让，她就嗷嗷骂上：“你瞅瞅你长得像棵豆芽菜一样，低头耷拉脑的，老娘让你吃，你就吃，废什么话。”枣花爹听后就赶紧低头扒饭，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发出一吸溜一吸溜的声音。
慢慢地，枣花家原先漏雨的屋顶焕然一新，院子里多了鸡鸭逗趣，屯粮食的缸直接换成了长柜子，枣花爹腮帮子的两片肉越来越多，挤得眼睛越来越小，枣花娘往日圆润的身体却像是跑了气，看上去像是趴在墙头的一条长丝瓜，说起话来气弱声嘶，匿着一股子有气无力的沙哑。枣花爹这时对枣花娘更是侍执巾节，唯命是从。
叶落如歌，深秋的叶子一点点完成了使命，走完了自己短暂的旅程，它最终要化为泥土，去滋养另一个开始的新生命，这是生命的延续与轮回。
枣花娘躺下了。她病得很重，只能天天躺在炕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嘴里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枣花爹和枣花在炕沿上守着她，不敢离开半步。在一个初冬的深夜，枣花娘没挨过去，终是离开了。
雁归有期，日落有时，唯独逝去的人不再相见。枣花爹为枣花娘准备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虽然枣花娘临死之前特意再三交待自己的身后事要简单处理，断不能浪费，日子还得往前过。枣花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有听枣花娘的，他请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一起送别枣花娘。在坟前，枣花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悲伤，回过头面对全村人缓缓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直起腰来，用衣袖擦了把脸，开口说道：“先谢谢大家能来送枣花娘，她这人爱热闹，大家能来她肯定高兴。她脾气不好，以前在村里有对不住的地方，你们千万别怪她，我代表枣花娘给大家赔不是了。枣花娘嫁给我之前其实也是个温柔贤惠的人，她没有嫌弃我嫁给我，怕我窝囊家里又穷受欺负，把自己变得霸道蛮横，为的就是撑起一个家。她得的是肾病，已经好几年了，浑身浮肿，起初怕花钱，一直拖着，瞒着所有人也瞒着我，唉!她不该瞒我啊！这病越来越厉害，最后才说了出来。我这辈子对不住她啊！她为了这个家从早忙到晚，没有休息过一天，没享过一天福。今天我当着全村的老少爷们儿的面，告诉大家一件事。这件事也是压在我和枣花娘心里将近二十年的秘密。我身体不好，没有办法生孩子，枣花是枣花娘娘家一个相好姐妹的孩子。当年她的姐妹因为未婚，她男人不想负责任，而她不舍得打掉自己的骨肉，偷偷在家里生产，不曾想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枣花就死掉了。枣花娘疼孩子，看到孩子嗷嗷大哭的样子太可怜，就抱回来自己养着，对外就说是我们亲生的。因为枣花亲娘的名字叫小枣，枣花娘为了纪念她就给孩子起了枣花的名字。本来我和枣花娘商量好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枣花。但是枣花娘临走时和我说这样对枣花不公平，对她死去的亲娘也不公平，孩子应该知道真相。我今天说出来希望老少爷们儿不要因为这件事对枣花这孩子有不好的看法，在我和枣花娘的心里她就是我们两个的亲闺女。枣花她娘，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枣花的”枣花爹说完，已经泪流满面，枣花抱着他嚎啕大哭：“爹啊！你们就是我的亲爹娘啊”枣花爹用发抖的双手抚摸着枣花的头发，从胸腔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人们听后一个个眼睛红红的，有的眼泪流下来，流到脸上，砸到地上，溅起些许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
生命有时那么苍白，苍白的无力。枣花娘坟前的纸钱慢慢的化为灰烬，随着烟尘袅袅飘散，却散不走活着的人心中的思念。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没有选择，不得不来，而当人离开这个世界时，亦是如此，该走的时候不得不走。希望活着的人在这人世间多一些快乐与幸福，少一些痛苦与艰辛。
2022.7.18
作者简介：李雪莹，爱好文学，滨州学院毕业，一直从事旅游服务行业，沾化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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