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那年六月六
文/杨迪焱
几十年前的农历六月初六,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们一行三人从县城出发,去近百公里外的苗家山寨——横坡村做贫困调查。
小车在蜿蜒崎岖的公路上吃力地行驶,两三个小时后,终于数完了最后一个里程碑,司机把车开回了县城。此时,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等待我们的将是长岭界(上七下八),横坡弯(曲折迂回),在乡镇领导的陪同下我们开始向横坡村进发。
好陡的山路啊!上坡时嘴巴可以接触到膝盖,走出那段陡峭的坡路,停下来休息时双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个出生在农村,平时还喜欢打篮球的我(年轻力壮)都感到体力不支,何况当地的老百姓世世代代在这山村的小路上肩挑背负。

途中虽然崇山峻岭,但大部分是草山,只有山谷处才长些零星的小灌木,好不容易发现路边有一棵松树。翻山越岭,汗流浃背,心想找个阴凉地方歇歇脚也好,正午阳光直射,树荫小得可怜。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走近树荫时,早已有几个挑担子的老农陪伴了那片树荫。只见他们不停地拭着汗水,身边那重重的化肥担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挑上山来的。老农见我们到来,便连忙起身要让出那片树荫来……
我们想接过担子为他们挑一程,可老农说啥也不肯让我们代劳。在这荒山野岭,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山鹰饥饿地尖叫,汗水在老农的补丁青布衣上画满大大小小银色的地图。野山花懒羊羊的开着,小水竹的叶子大部分晒得卷起来了,只有知了不知疲惫,此起彼伏地唱个不停。
徒步两三个小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村民们居住分散,有的人户能看得见甚至也喊得应,但要相互来往就要大半天。我们走村串户访问了好几户人家,但却没有哪一家问起食宿之事。令人非常诧异:向来热情好客的苗家兄弟为何这般冷淡?
我们在走访中发现,庄稼地里的红薯叶少了许多,南瓜藤上一个小南瓜也没有留,青青的瓜把上还溢出汁水。想必那些小南瓜与红薯叶是人们用作充饥去了,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叫人怎么开口留客餐宿呢?

后来,我们发现一户人家升起了炊烟,便走了进去。那家人姓李,祖孙三代六口之家。两位老人七旬有余,一对中年夫妇和两个小孩,大的六七岁,小的四五岁。当时全家人正在用餐:红薯叶伴的南瓜粥。
李大爷得知我们是县里去的干部,好是激动。连忙用长长的铜烟斗装满烟丝,还将烟斗嘴巴放腋下擦了又擦(以示礼貌)彬彬有礼的双手递给客人。我接过李大爷摸得发亮的烟斗,(竹鞭做的非常精致)学着李大爷的样吧哒吧哒地抽了起来,才抽了几口,李大爷用他颤抖的手将烟斗拿了回去。只见他双手抱拳热泪盈眶,说了好几句我们似懂非懂的苗语,李家大嫂怕我们没听懂便在一旁“翻译”:“共产党好!人民政府好!党的干部好!”
此时我们才真正明白,李大爷醉翁之意不在烟,他是在用烟斗丈量党群之间的距离;用烟丝在识辨干群之间情感的真伪。
老百姓心中的那杆秤从来就是准确无误的,什么时候都不应该怀疑。

李大爷用方言向儿媳妇吩咐了什么,李家大嫂拿了个小口袋从后门出去了。
我们与李大爷、李大哥谈了一些非常实际的问题……
大约一个小时后,李大爷请我们用餐。当我们捧上香喷喷的米饭时,发现这饭是用好几种米拌煮而成的“七彩饭”,有糙米、籼米、薏米、高梁米、粟米……可见方才那位贤惠的大嫂,不知跑了多少户人家才凑来这一升一碗。尽管肚子很饿,我们每人只吃了一碗饭就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席位,将中餐费轻轻压在碗底下面(如当面交付主人是坚决不收的)我是第一次端过这么“沉重”的碗,也是第一次吃这种“难以下咽”的米饭……
我发现饭菜做了多久,两个小朋友就眼巴巴地注视了多久。一道酸菜刚上桌,小朋友就靠到了桌边,两双小手伸到碗边好几次又缩了回去。
“来,妈妈带你们买糖去。”李家大嫂叫走了两个小孩,很显然是主人担心孩子不懂事,怕影响客人用餐,有意逗走孩子的。在这穷乡僻壤哪里来的糖果店呢?
饭后,大嫂带着两个小孩回来了,只见他们手里拿着尚未成熟的梨子,咬上去眼睛涩成了一条线。
……

党中央精准扶贫,乡村振兴的重大决策给广大农村增添了无限生机与活力,为边远地区带去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苗家山寨村村通了公路,普及了小学教育,架设了电灯,开通了网络……政府对贫困山区进行了重点帮扶,横坡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过上小康日子。
那年六月初六,曾经吃过酸梨子的兄弟俩,一个去了部队,一个考上了大学……
几十年过去了,我对李家大嫂那“七彩饭”一直记忆犹新,对那几句要经“翻译”才能听懂的苗语(共产党好!人民政府好!党的干部好!)时常在耳边响起。李大爷的那斗老旱烟后劲无比,数十个春秋过去了,至今还令人如梦如醉。

【作者简介】
杨迪焱(笔名:杨波)男,苗族,中共党员。1953年元月生,湖南邵阳城步人,行政单位退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