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罐 大 爷
文/陈庆礼
二罐大爷走了，走的是那样的匆忙，从而结束了一个孤独古怪老头长达近一个世纪坎坷悲怆的传奇人生。
二罐大爷走的那天，庄上的人几乎全都去了丧葬现场为他送行，但却无人悲伤流泪，而是为之惋惜、埋怨和不平，只有那沥沥的冬雨和凄凄的寒风为他呜咽和呼号。
二罐大爷是我族家长辈，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还听说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因为他解放前就已不在我们庄上居住了，又很少回老家走动，所以，50多年间俺爷俩只见过寥寥几次面，可他高挑瘦削的身材，黑黄灰暗的皮肤和杂乱稀疏的胡子，却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直到我记事的时候，才知道二罐大爷的名讳和他外号的来历。二罐大爷生不逢时，因天灾人祸，致使家境贫困不堪，他从6岁起就整天提只黑色粗瓷瓦罐，跟着爹娘逃荒要饭。15岁那年父亲又患病去世，生活无着，他就和哥哥偷偷离家出走，把娘一人抛在家里不管，投军吃粮当兵去了。从此，亲戚邻居提起他哥俩，就喊大罐二罐，再也没人叫他们的大号了。
二罐大爷一生命运多舛，离开家的第二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哥哥在战场上阵亡，他偷偷地逃出军阀部队，漂泊了大半年，辗转整个西北，才找到了八路军。打仗他机智勇敢，屡立战功，在一次战斗中他一人杀死10多个日本鬼子，全身多处负伤，被打断了一只胳膀，留下终身残疾。
二罐大爷心眼实，他怕继续留下来行军打仗会拖累部队和战友，就瞒着部队首长，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跑回老家，成为村里唯一的一名荣誉军人，他也一直被村里人引以为骄傲和自豪。
二罐大爷刚回到老家那阵子，整日大门不出，守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响，也不愿意见外人，好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亏心事，在家闭门思过，并发誓终身不娶，全心侍奉老娘，以此来弥补对她老人家的欠缺和愧疚。这样过来没几年，他远在外乡的姥姥年老多病，孤身一人无人照顾，面对这种情况，二罐大爷毅然决然地用平车拉着母亲把家搬到姥姥那里，一人照顾起两位可怜的女人，直至她们享尽天年。
二罐大爷在外乡生活居住期间，不论是大小队干部还是平头百姓，他都能一视同仁，和睦相处。干什么事，均能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从没向外人说起过自己的经历，炫耀各种名头，更没有居功自傲，给当地政府找半点麻烦。多少年来，周围十里八村的人们，都只知道本乡住着个外地的孝子贤孙，一个独臂孤身老头。却很少有人知道生活着一位抗战英雄和革命荣誉军人。
二罐大爷能吃苦会持家，不论是在生产队集体的年月，还是分田单干时期，他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姥姥、母亲两位老人，努力使她们过上舒适安逸的日子，从不连累拖赘别人，即使在最困难的特殊情况下，也从没有向组织伸过手。
有一年母亲患病无钱住院，他不顾自己60岁年纪和高度残疾，跑到徐州本家弟弟的车队拉起角来。二罐大爷每天起早贪黑，风里雨里，用一只胳膊拉着一吨多重的平板车与年轻人一样干，挣来钱为母亲治好了病。
80年代末，二罐大爷的一个近门侄子，看他孤身一人，又有残疾，老了无人依靠，就从很远的老家找到他，愿意过继给他，承诺给他养老送终，传宗接代，只要求他出面向政府申请给儿子盖一口房子，在县城安排一个工作。没等侄子把话说完，二罐大爷眼一瞪，胡子一撅，十分吓人：“这事我张不开口，你也别打那歪主意”。把侄子怼的当场下不了台。
90年代初，二罐大爷已年过古稀，孤身一个住在外乡，身边没有一个沾亲带故的人，再加上身有残疾，生活多有不便，在当地政府的关心帮助下搬进了县城光荣院，在光荣院里，二罐大爷过的很开心，在那里他又巧遇老家邻居外姓胖大娘，二人性格相投，说话投机，相处的十分默契，光荣院里的一些热心人，有意撮合他们，主意一提出，二罐大爷脸一板，脚一跺：“这事我绝对不干，胖大嫂的丈夫是我小时候的好伙伴，俗话说朋友妻不能欺，乡里乡亲相互照应是人之常情，你们就别出鲜点子好吧。”打那之后，光荣院里的人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上月初，二罐大爷突患重病住进县人民医院，临终前，县民政局、光荣院的领导都去看他，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二罐大爷听罢，摇了摇头，摆了摆手，一句话没说就安详地闭上眼睛，无牵无挂、无怨无悔的离开了人世。老家人闻信把二罐大爷接回村上，为他和与他一块离家出走，客死他乡的哥哥举行隆重的葬礼，使哥俩得以落叶归根，魂归故里，永远地陪伴在父母双亲身边。
二罐大爷走了一段时间，村里很多人还在为他盖棺定论，这个说：“这老头一辈子太辛苦、太憋屈”。那个说：“这老头一生太固执、太让人不可思议啦”。我却每每听后与大家有着不同的认识，我想每一个人一生都有自己的信仰和追求，只不过二罐大爷比一般常人信得更强烈、追得更执着而已。同时，我深深地被他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和崇高的思想境界所感染、震撼，并衷心地为二罐大爷祈祷，愿他老人家一路走好，永远安息……
【作者简介】
陈庆礼，笔名：小溪，网名:乡愁似酒，男，1959年9月7日出生，江苏省沛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杂文学会会员。现任徐州市杂文学会副秘书长，徐州市科普作家协会理事，《华文月刊》杂志社副社长，《小说月报》杂志社副社长。先后在《新华日报》《扬子晚报》《人民日报》《人民论坛》《扬子江诗刊》《寮望》《诗刊》《词刊》《雨花》《神州》《神州文学》等专业文学刊物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等百余万字。出版《说长道短》《乡愁似酒》《文心同行》等文学专集多部。获市级以上文学作品大赛奖二十余次，其中作品【二罐大爷】获中国散文学会全国文学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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