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 船 记

晓日,红彤彤的太阳盖在水面上,黄河出奇的安静,仿佛熟睡中的龙。
此刻,我是坐在河边一块似半缩着脑袋、露着龟背、长约一米六七、宽三分之一米的巨型卵石上。卵石三分之二涉水,高出水面约半腿,表面滑溜,整体微斜,却有屁股大一处坦平,极像石船。水绕石船形成的涡旋,发出哗哗的低吟声后带股凉风一笑而过。
如歌声。难道黄河的水会唱歌?会呢!黄河的水不仅会唱歌,还会说话跳舞。
石船旁,河水碰撞产生的银白色的浪花欢快地溅到我挽到膝盖处藏蓝色的裤腿上承受着无声的伤害。
阳光撒在额头上反射出的光芒仿佛重新拾起的辉煌。书页掀起的影子让文字机灵可爱起来。目光随它也有了变化,一眨一眨,像追逐萤火一样不停闪动着,我把这些变幻中留下来的痕迹写进生命以及陪伴生命的季节和希望里。

早上,出门看河,从书柜里抽出一本闲书:《散文特写选》,以备味如嚼蜡时润目之用,这要搁在平时是用不上的。比如春季,用于看河的时间都花费在花上,比如秋季,用于看河的时间往往集中在叶上,到了冬季,因为寒冷,看河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
夏天没了冬的寒冷,少了春的轻佻,多了秋的情怀。
河边湿地添满了绿,形形色色的碎青,扬起长长的脖茎笑迎各种异样的声音,枝叶茂密,林荫掩映,犹如雍容成熟的少妇,敞开温柔丰满的胸怀迎接一个又一个生命。
这本《特选》是我上高中时淘来的。当时,它立在二哥办公室的书柜里,与艾捷尔·丽莲·伏尼契的《牛虻》并列排在一起。大概是忙于工作的缘故吧,书背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艾捷尔·丽莲的《牛虻》在中国书市不容小觑,与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并驾齐驱,对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特选》是一部记录解放初期到改革开放之前的散文集锦,不仅收集了“谁是最可爱的人”、“白杨礼赞”、“松树的风格”、“日出”、“天山景物记”等许多脍炙人口的名作,还录入了“春夜”、“搪瓷茶缸”、“养花”等一些鲜为人知的优秀作品。每篇文章均出自名家大腕之手。叶圣陶的“游了三个湖”、徐迟的“真迹”、姚雪垠的“惠泉吃茶记”等,全书推出力作八十五篇五十四万字。
除了看小说,我更偏爱散文,把生活写的和诗一样美好,把日子描述的像糖一样甜蜜。书到手后,我并没有悉数细读,而是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遍。那时,功课显得更为重要,学习才是硬道理。
即便如此,我却一直没有丢手,依然保持着这种的热爱,小心翼翼地把它装在行囊里,与衣服鞋帽裹在一起和我同行,仿佛我肌体的一部分,其作用和价值完全不亚于眼睛耳朵,在获得快乐和充实的同时,还让我看到诗和远方。
有些爱是长在心里的,表面虽然枯黄了,根却依然旺盛,受到阳光雨露之滋润,就会茁壮成长。
树在燕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中显得更有生机,枝条像林木的摆裙,叶子如镶嵌在摆裙上的朵朵鲜花,旺阳的映照使它们繁衍出五彩缤纷形态各异的样子。

河水清澈,河石斑驳,河草芊芊,不断扬出的浪花飞溅出一道道弧线,形成无数条彩虹。燕子在空中飞舞,时而引吭高歌,时而踏浪戏水,像无忧无虑的孩子。两只河鸥在浅水处嘎嘎、嘎嘎叫着,一会儿随波逐流,一会扎进水里寻食,一会依偎在一起亲昵,抒写着它们忙碌的惬意生活。
红色散去,黄河一下显得宽敞明亮,静如湖光的水面,与故乡韩城壶口瀑布五步一小变,十步一大变的黄河奇观大相径庭。
远远望去,黄河美景跃然眼前。一个汽笛、一声鸥鸣、一束浪波不时勾起我的兴致,这是动景。苜蓿花上的蜜蜂飞起来了,它们一定是采足了花粉,要不怎么会忍心割舍那株株鲜花。一只蜗牛忸怩着笨拙的身子向阴槽的湿地里爬去。蒲草伴着微波在河沿的水中摇曳,从黄土坡上下来的干风经河水熏染后变得湿润起来,淡淡清香拂过脸面舒服极了,这是意境。
多好的一幅画面。河水不断涌动,眼前的景物渐渐变换着,我坐在石船上集中凝视着这美景,百看不厌。
忽然想起杜甫“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的诗句,此时,黄河之景何以能输给“鉴湖”。

然而,这所有的好景还是被《特选》中的美文所折服,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事实。
这是钦文笔下一个关于鉴湖的描述,文字很细腻:大片银波粼粼的水,远处衬着青青的山,湖光山色陶然如画,金黄色的早稻和碧油油的晚稻被一方一方间隔在田野里;还有杨树、槐树,整齐地排列在河岸和田埂上,青山绿水一派盛景;一个魁星阁,一坐三眼桥,几棵桂树,一栋楼房,一座茅屋,湖心的船泊,湖边的行人,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配置在稽山(山名)镜水(鉴湖)之间,就像一幅千变万化的奇景,处处使人眼开眉展,爽神悦目。
另一段则是不久前我写小时候农村夏收的光景:朴实的草帽、鞠弓的身子、暑热的天气,浑厚的色彩,一切都源于米勒笔尖下的《拾穗者》。

在外多年,突然想起故乡夏收季节。父母一年到头都在田野里忙碌,害怕庄稼荒长,每次雨后都要去地里锄草。担心水浇不到,不断完善埂渠,遇到风旱虫涝,更要使上十二分力气去保收成,直到收割扬场,晒干入到库里,才能长吁一口气。
看着金黄金黄的像珍珠一般颗粒饱满的粮食,他们脸上就会露出微笑,就像看到自己一心养育成人的孩子,心里怎能不高兴呢。虽然这滋润的感觉中有过很多苦愁和痛楚,但比起收获的愉悦却微不足道。

我最欢乐的样子就是去村东五十亩地拾麦穗,十几个球场那么大,自然平展。早上五点起床,也许比这还早。家里没有钟表,手表更别说了,只是觉得该起来了。收麦那几天刚好有月亮,月亮挂在房顶恰是天明。那么,这个五点或五点多又是怎么来的?我现在怎么也估摸不到。
五十亩地以长为主,宽将就着有十多丈,三十几个劳力齐头并进,像一场百米赛跑。人人都不甘落后,镰刀割麦子的声音格外突出,擦擦的不绝于耳。
不一会,差距就有了,年轻的体力好的女人优势显露,经验丰富的紧跟其后,年龄大的力气弱的只好把追赶的心思用到时间上,趁别人喝水、擦汗、伸懒腰的机会追赶几米。男人则分成两组:手下脚麻利的绑麦子,一梱一梱扎好;力气大的往车上扔麦捆、扎车。

这时候,我倒会产生与大人想背道而驰的想法,希望坎坷曲折的路更多些,这样我们就能拾到更多的麦穗,获得更多的收获。
文字深邃的美远远超过了河景,让我忘记了生命旅途奔波的劳顿和生活琐碎带来的烦躁。
这些天,恰好夏收,视频和仙芳姐说放话,聊起拾麦子的事。她叹了口气说:现在谁还拾麦子,收割机只需要几天时间,就把所有的麦子从收割和入库舞弄完了。况且,家乡现在种小麦的少的可怜。也是,想想现在暖瓶没有了、洗脸的瓷盆不要了,水桶水缸近乎绝迹,谁能说这不是进步。
忽然,一声尖利的鸟叫从头顶掠过飞向远方,我想也许是看到我这个不期而至扰乱了它安逸生活的异类。
近日,喜上抖音,一种新的娱乐方式。有一种说法,适应推陈出新生活方式的老人说明还年轻。而我呢?除了好奇,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大家能猜到的答案:享受愉悦感受快乐;一个是大家猜不到的至今仍让我羞于启齿的纯属不可能的赚钱。
也许是真的,靠粉丝量靠打赏赚钱凭借网红代销。最近发现对口型唱歌也能挣钱。我就是基于这种想法。

凡事都不易,对口形唱歌,一得会唱二得有表情,所谓的声情并茂、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否则,会贻笑大方。
抖友说我开心的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穷乐呵。对,穷乐呵,乐呵之外,就是穷,穷则思变。
黄河吉祥,宽阔浩荡,天气正温,时光采样,水波荡漾,浪花飞溅,整个世界仿佛都是我的,陷入抖歌后的举手投足亦如痴不羞。
黄河石,就是那个时候被我揽入囊中。石船前一米处,升腾着一层薄薄的雾,褐红色的淡雅穿过雾色一缕一缕的向我飘来,模样有些俊俏,曲线如出水芙蓉。久看,觉得变幻莫测,在迷雾里忽隐忽现,若有若无,像红日闪烁的光环,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外圈深红,内圈淡红的有点黄,到芯子却变成炽白了,像弯曲的彩虹,渐渐地,又与河面融为一体,我分辨不出它鲜艳的色泽了。
它在听我唱歌,你看那姿态:坐在一块磐石上,模样如山,山腰一楼阁,阁间淑女窈眺。山下一青河,河边一秀石,复如黄河石。
也许是生命的复制,它们竟如此的美好,仿佛烟云仙境。
当我取石拔腿欲走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近人情,我捡到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黄河里的一条生命。
人总是贪婪的,我也不例外,只是程度不一。在裹好奇石的同时,将磐石轻轻地置入水中。

河水笑了,笑的那样灿烂,我也开心,我得到了远远超过抖歌价值的这块黄河奇石。
时至正午,炽热的阳光让黄河似乎变了个模样,稠烟翻滚,似龙缠绕,我居身其中,却十分凉爽。石船静河亦静。
想起几天前在河边遇到的画师。一支画笔,一付画架,丢在地上的画包显的有些零乱,这大概是艺术家的秉性。画师伸出拇指,目测光景的远近高低。我说如此这样你就能把他的美感全部画出来吗?他的回答很肯定。
在他眼里:黄河就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画师姓王,是一家报社的美编。工作之余,就是外出写生。“生活就是一幅画,有水有石、有鱼有草,有云彩有风尘,有欢歌有笑语。要做好,心里得有底。收到画里的是景,落别笔头的是心,景心合一,才是画画人最高的境界。”
看他的画,果真入迷了,三三两两看景的人也入迷了。
王画师不仅画画,而且写诗,随笔也写的入木三分。
《春天》:一排新柳开始吐绿/春风走过河堤/新柳抽芽起舞/春天是它们的/它们是春天的使者/婀娜的柳丝/早春/空旷的大地上/溢出一股淡然的韵味/早春/灰色的天空下/只有一团一团的新柳/沿河堤一字儿摆开/将世界染成菌绿/唤醒我完成一首绮丽的诗/是这个季节/给自己/拿得出手的最好礼物”。这是画师附在图边上的诗文。
落款:壬寅年五月廿二 王荣书。
这一天恰是父亲节。我仿佛从诗画中看到他激荡起伏、蝉鸣心静的内心世界。我喜欢写,对画却一巧不通。

看我疑惑,他说:这落款可有讲究哦!虽然它是书画主体以外的内容,却大意不得,有“双款”、“单款”两种。双款包括赠书对象与作者本人,分别落在书画上方下方,前者为上款,后者为下款。落款的字体有讲究,隶不用篆、楷不用隶、行草不用楷书。单款一般是横幅作品,只落下款不落上款。农历则全用农历,阳历直接写具体日期即可。
昨天晚上,在《雪城》里看到的一段文字:姚守义,一个当上厂长的男人,一个把厂长位子看的不那么重要的男人,他觉得妻子比厂长重要,良心比厂长重要。
对妻子好的男人是好男人!有良心有正义的男人是真男人!
“老修鞋匠不愿将6000元存款捐出来,还有1000元现金。老修鞋匠本来是想把存款捐出去,后来却改变了主意,不是不相信国家,而是不相信某些人和某些掌握权力,把“经”念歪的人,包括掌握行将倒闭破产效益不好的单位,某些心欲不净的人,一年敢吃掉几万,敢花去几十万元装修、游玩,甚至为了老婆儿女和法律上不承认的女人。”
“为了老修鞋匠那份高尚的爱心,曲秀娟觉得不能失信于丈夫。老修鞋匠的心愿,也不想去北京,因为说好和老修鞋匠一起去的,老修鞋匠走了,她去北京的心也没了……”

像曲秀娟这样,能守着男人心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我忽然感觉夜里很充实,竟找到了老师,书里有这么多良师诤友。
那年,参加征文比赛。获奖后,觉得钱应该用在这方面,《雪城》就是其中所得,没想到几天后就收获颇丰。
文字的魅力不仅在于有金子般珍贵,天地般厚重、曙光般温暖,更在于能把生活的美提炼升华,让生命的善良和正义得以蔓延,让邪恶和阴暗在阳光下桎梏。
太阳正暑。身后涡旋笑声依旧爽朗,没有忧愁和烦恼。枝叶也显轻松,在河风的抚慰下拍着小手。
坐在石船上,看着河水从眼前奔腾而过,像是时光匆匆前行。

这一切都是偶然的发现,我喜欢这么多本与我无关却使它们快乐最后给我带来意外和惊喜并让我一起快乐的相遇,使我的日子丰盈饱满。

冯振升,陕西韩城人,定居兰州,长期从事文字工作。1984年发表处女作《乡情》,在《解放军报》、《西北军事文学》、《陕西日报》、《甘肃日报》、《公安党建》、《警察文艺》、《金城文艺》等刊物及广播电台、电视台、网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类文学作品百万余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