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山的记忆 》
作者 徐风
(上)
当往事成为了记忆,再度翻阅,如果还能沥沥在目,那一定是一段不寻常的经历。
记忆中,京西的山并不秀美,低矮的植被,裸露的岩石,陡峭的崖壁和蜿蜒的山路,不知何时的人们送名---门头沟。
连绵不尽的山为何以沟命名,不明白,只知道她留给京城的,是久远的火的记载。
安家滩煤矿,是当年分布京西的煤矿之一。它有怎样的历史,我不曾知道,在我的记忆里,是那所为矿工子弟设立的学校---安家滩中学。

学校建在煤矿之上的山顶,曾是不知何名的山庙遗址,几间教室,两排平房和不到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已是全部,只有校内的一棵古松和一棵古柏还算醒目,记诉着小山顶的始末。
学校很小,而且简陋得令今人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围墙,没有校门,只有残旧的桌椅,退色的木黑板,难挡风雨的教室和时有时无的水与电。但她却是偌大矿区唯一的全日制中学,承担着几百名矿工子弟的学业和大山人的梦想。

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好长时期,只有从京城永定门出发的火车,沿着崎岖的山麓缓行四个小时,才能到达学校所在的山下---王平村火车站。十里山路,连接着学校与火车站。偏远,简陋,但她仍是区教育局直属的中学,理由很简单,因为那里有几百名矿工的孩子,他们的明天,就始于这里。
那年,春节后不久,我们新分配到这所学校的教师踏着残雪,背着行李来到了这所远非想象的学校。我的岗位,是初二(1)班的班主任,兼任数学老师。
学生们开学后安排到矿上学工去了,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要去找学生了,他们是什么样子?想了一夜也没想清楚。走在下山的小路,心却平静下来,因为首先要想的,是如何走好脚下的路,才不会摔倒。小路很陡,看得出那是多少不畏险陡的孩子踏出的小路。

到了矿区,临时带班的史老师带我去认学生,先去机修班,那是维修采矿设备的车间,车间不大,更不明亮,几台老旧的车床,转着,提醒人要小心。史老师把几个同学叫过来,“这就是你们新来的老师。”学生看着我,没有出声,或许我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并不是想象中的老师。我至今仍然记得学生们的眼神,在昏暗的车间里显得那么清澈,明亮。学生陆续围了过来,我看到了,那就是我的学生,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带着肥大的手套,一张张天真,纯朴的小脸,让我深记至今。

学生回到了学校,我也开始了教师的生涯。或许远离了繁华,更或许大山的孩子对老师格外的尊重,让一颗年轻的心懂得了什么是责任。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学生们迎来了初中毕业,那时,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学生们没有考试的压力,升高中很自然。而学校却遇到了难题,高中要增班,初一更要扩大招生,原本连仓库都改成教室的安中,到哪里去给这么多的学生上课。

大山的记忆
作者 徐风
(下)
一天,学校通知所有教师晚上开会,会上,校长宣布了一个令全体教师惊愕的决定:为了解决矿工子弟升学问题,区教育局经过研究,决定将学校北面坡地推平,盖教学楼。
老师们都兴奋了,一阵骚动后,校长继续说:一,局里经费非常困难。二,学校没通车,坡陡无路,为运建筑材料而先修路,没有可能。三,矿工子弟不能没有学上。掷地有声。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我们全体师生的肩膀,把盖楼所用的材料从十里山下的王平村火车站背到山上来。
会场安静了,所有老师都感到了肩上的压力。接下来是领导的动员。说了些什么,早已忘了,只听清“任务最重的是班主任”。之后的几天,是班主任给学生动员,还要去每个学生家里说明情况。那天,早自习学生们来得特别早,我怎么动员?大道理不会讲,小道理说不清,学生看我在教室里转来转去,他们憋不住了,“老师,别说了,我们都听说了。”“好呀,本来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一块背吧。”我顿感轻松了许多,想了一晚上的话,全咽了下去。“老师,你没背过背篓,行吗?”是那个全班最调皮的男生,我心里一阵发热,脸上却装着无所谓,只是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激动。

一连几天晚上,我去同学家,所有的家长都指着背篓和团在背篓里的工作服,“老师,放心吧,准备好了。”简单而真实。踏着夜路回校,自问:谁在动员谁?两天后,宿舍多了一个背篓和一件大号工作服,“谁送来的?”同学没人回答。很快,学校通知:每天下午第三节课取消,下第二节课按通知依次下山。轮到我们班了,同学们拎起背篓,一手晃着工作服呼啦啦向山下跑去,十里下山路,远远把我甩在后面。跑山路,我给他们当学生也不够格。

到了王平村火车站,沿着铁路堆放着好长好长的红砖阵。各班划好区域,没有规定每人背多少,也没有人记录哪个班背了多少。平时,为组织教学而煞费苦心的老师们,此刻却都十分轻松,只有我在喊:“注意点,女生少背些。”得到的回答:老师少背点。学生们说笑着,轻手搬拿起来,看到女生都在背篓里装6块7块,甚至8块,男生9块10块地装,那个男生居然装了12块。五,六十斤,十里陡山路,这是我朝夕相处的学生?我第一次感到我的学生是真正的强者,大山铸就的脊梁,定会撑起无论多么沉重的人生。
“老师,想什么呢,给,这是您的。”一个女生把背篓提到我面前,低头看,只有五块,怕我没面子,枝杈地码放着。看到我为难的面色,她托起背篓转到我身后,“背吧,老师,别再加了,您没背过。”
第一次背背篓,开始不觉得沉,和同学们一起往山上走,没一会,腰就有感觉了,酸酸的,还有点隐痛。“弯点腰,老师,哪有您这样直着腰背的。”同学的提醒,引来好多的笑声。不知不觉感觉好多了,腰不像开始时那样压痛了,脚下也不那么沉了。但轻松去得很快,越近山顶,考验越大,回头望去,十里山路,熙熙攘攘排满背负的师生们,那是我一生难忘的壮观。路过家属区,家长们也被这从没见过的阵势触动,会心地笑了,她们懂得,孩子们背的是大山的希望。

能够跟上女生的队伍了,心里一阵阵高兴,都想好了,到了学校,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老师还合格吗?”越想越美,居然和同学们一同到了学校,放下背篓的那一刻,漾上一半的得意,顿时从脸上消失,看着地上的背篓,里面只有三块,什么时候,是谁从里面拿走的,我居然没察觉,学生们见我看着背篓发愣,她们的脸上真正漾起了得意的笑容。
之后的好多天,我和学生都是这样一同走过,只不过我注意了,不会让学生半路上从我背后取走红砖了,但最多的一次,我也只背了五块砖。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还是把腰和肩膀的皮磨破了。
每天上课,肩膀火辣辣的,那些天,同学们上课特别用心,因为他们知道,那是对我的最大的安慰。不到一个月,山下铁路边的红砖阵,就这样从师生的肩头走上了山顶的学校。更难得的是那一段时间,班里的各门课都上得非常好,在我的心中,仿佛学生瞬间长大了。

一年后,一座有十余间教室的教学楼在那个小山顶落成了。红红的墙面在满山的荆蒿和酸枣丛的映衬下格外鲜艳。它或许并不完美,甚至没有脱去简陋的本色,但在那些经历过背负的师生们的心中,它永远是最最美丽的。
而在我心中,不仅是它的美丽中有自己的汗水,更多的是它回答了我时常自问,究竟来这里为了什么?是为了大山的孩子,也是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更多一分不会失去的记忆。






注:
文中部分照片选自冯爱平老师美篇。
为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