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楼
——感遇诗群聚兼致蒲小林先生
最初，哪有什么古今，不过是几盏清茶闲语，
一笼亭榭，被几片荷叶漫不经心地托出，满头的雨水
滴落几串吊不上气息的琴声。
只是那一日，你穿雨幕远道而来。前额、眉目、
肩膀、被打湿的行走，都沾着一位古人的激越。
只是那一日，你穿上古人——伟大的先贤。也让
我们纷纷披上他，在茶水的寡淡里，随《幽州台歌》
起伏：言辞被逼近金子和石头，诗才能立起来……
从那以后，她才是一部古今。作为小城古式高楼的形象，
她正努力伸出的手，会不会把未来某一夜的星辰搅动
潢
在咸和雪白之外，潢是
盐的另一个存在，蹚在
来路之中。
后来，卤水被太阳
蘸走，石头錾成的池壁上
只剩卤渍象个旧恋人
还在执拗地盛开。
武东山下，我们曾看她
在时间里干渴，绝对的
静寂里，彷佛有一声
听不见的“咕咚”从池壁中不甘地跳出。
有几位女士忍不住
脱下外衣，初夏的正午
一步步被炙烤着，我们
也有了“潢”的煎熬——
在某种漫长的蒸腾里
究竟是谁抽空了我们，成为
不死的废墟。
大相国寺仰望未来佛
此寺此佛端庄，宽阔中
饱含温暖与爱，拯救
被穿在法身里，袈裟
只是给肉眼的幻觉。
从没有这样的弥勒，抿去了大的
欢笑，他温柔的严肃是一种
预警———没有哪一片未来
可以平顺淌过。
有人举起相机狂饮这古老
的精美，缕缕线条如古老
恋人的指甲泣血篆刻。
也有人瞬间被电流击倒
顷刻跪下，此时所有颜色皆
已消失，须弥山赭红最初的
碰撞也不过是场虚无。
我介于二者的缝隙之间：
早已失去了炙热燃烧，
也排斥着即将枯竭后的皈依
四月的蛙鸣
蛙鸣饱满，灌绿老家门前的
一湾秧苗，是后来的事。
蛙鸣被诗歌颂扬，在四月。
它叫出漫天星子，恋人们
便怀抱火花，都是后来的事。
之前的很多年，蛙鸣瘦弱，
它陪着我小小的饥饿
足音，穿过田埂，呼唤在庄稼地里刨食的母亲。
有次我独自背着猪草晚归，四野无人，
黑夜象个大强盗，我
哭泣，哇鸣也陪我哭泣。
我爱着那时的蛙鸣，仿佛每
一只绿色的小青蛙都和我
有着
过命的交情。
养眼
早些年六龙观的一个尼姑
用青山养眼。
每天清晨她盘坐在庙檐下的风里，
目光缩成针孔开始吮吸树叶、崖松、远山的乳峦，
一寸越过一寸，一尺高过一尺，
在大地的绿皮肤上蚕噬，
直到眼里蓄满澄澈的湖水。
和她对看过的许多人都被摄了去......
后来，以及后来的后来，
许多年轻的女施主们也涌来参学最后又都潮退而弃：
一是科技鼓捣出的亮眼液滴上就是清凉。
二是愈发仿真的睫毛和眼线一样可以制造勾魂。
寺庙从那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寂……
风声
一朵栀子的青春曾
惧怕过，在
篱笆围成的深井里。
舌头为此
颤抖着
绽开了裂㾗。
当她老了，不是风声
已经熄灭，
不是恐惧的摩擦
熄灭，而是迟到的茁壮
终于形成。
这茁壮，是她中年的
单车自由地在
道路上
吮吸小城晨曦
这茁壮，是她中年的
登高
未折断勇武，地面
挥舞的木棒再也
看不见。
夜途
幽暗的巷子
伸进更幽暗的未知。
这是部分人的巷子，半生
仍未走出。
灯光本属橘黄，是墙上
时间的青苔将她加绿。
灯光似浑浊的水，饱含雨滴
命运的长径，突如其来的
水花与泥泞。
部分人组成了巷子而不自知。
组成石头的沉默、门楣的
破败，地面的缝隙无声
的嘶吼、“时代的满目疮夷”。
从开始出发，到最接近
完成，何时却又返回中途
和停顿，总是被笼罩。
总是拥抱不了巷口
那一片白光
如夜行苦旅。
注：“时代的满目疮夷”，来自于陈先发《枯树赋》。
游金华山再遇工部
我知诗须蕴有“我”，否则枯瘦
蠃弱，即使词句的珠玉缀遍，也终是彩繁竞丽后的脂肪泡沫。
一人手起，落笔
就溅出了晨曦中的鸟鸣
众人手起，在纸上搬来热烈的花草和群峰。
可我打开的胸口却是茫然：
雅聚欢声漕杂被清风涤不净魂灵的茫然；
几片脚步在明远亭踩不出地底古音的茫然；
洪钟大吕被铜缄默了的茫然；
心中的丘壑已死，怎么也吐不出
“我”之茫然。
直到孤身前行再次寻到蔚蓝洞天，仰望
石华表上缕缕线条冲出林梢
带来你多年前的秋风萧瑟，
我才从你的颧骨和拐杖上救出
这首本不能存在的诗
过螺湖
那不是金光闪烁，那是湖面
正在破碎，两岸群山在
镜中面目狰狞。
白果树于风中舞起
宽大的袍。雨水已摇落尽，无法漾出哪怕一滴的泪珠。
再没有什么能借来用以流干
身体内的汹涌。
绿袖上层层叠叠的崭新锯齿，沉默的伤痕，悲哀
已经透亮。
夕阳的桌布被漫漶成花脸，
蛋黄混合着食物残屑、玫瑰的尸体。谁都罩不住
时间的玻璃墙，
它如实呈现，由暗而明一一
我们终将背向而行，
直到夜色将旧路掩埋。
避雨
雨来得急，携着闪电，
点燃了夜里已经
沉睡的事物。
嘚嘚马蹄，在屋檐已死的苔迹上
撞击。而我的枕边阅读，被几首
苦难的诗打动。
这仲夏的雨滴，仿佛也有着浑浊
的苦难与我共鸣。它尚有青春
的伟力，无所畏惧地砸下来。
它年轻的苍茫与孤勇，打捞出
我曾经的苍茫与孤勇。
而它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包括某个瞬间
我打开花园激动的栅栏
想冲出去仰天拥抱它的一截旅程。
但被闪电加深的苔迹的苍老重重
提醒了我。打开的伞合拢花瓣，重新返回
到屋内的寂静之中。
田小田，本名田文春，子昂故里射洪人。有诗散发《诗刊》、《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四川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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