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风采】
吴仰生,笔名仰生,昵称:俯仰生涯。安徽省作协会员,曾为下乡知青、工人、中学和大学教师。爱好文学,笔耕不辍,已有350多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发表与出版。其中,中篇小说《亡魂》和长篇小说《爱的家教》颇受好评;曾获“小天使"铜像儿童文学奖、"阿英”文学奖等十多种奖项。

【著名作家吴仰生小说集】
人 啊 人
(倾情人间•系列二十九)
心惊肉跳的焦虑
(中篇小说)
一
一件小事,也许会给人带来灭顶之灾,我经历的这件事实在是小,要在学雷锋的时代,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必在意。
早上我照例送孙子上学。老伴说,今天孙子期末考,路上别耽误。我说,孙子从未迟到过,怎么会呢?
小孙子才八岁,上小学二年级,他知道插话了。
他向奶奶告状,奶奶、奶奶,爷爷总是抓紧我的手,不放松,我想飞进教室都不行。
老伴笑道,你又不是小鸟儿,怎么飞。
孙子说,我在"乐高"训练班,装配了一只乐高小鸟,带电的,能飞好几十米远哩。
奶奶笑骂道,看你能的,爷爷不抓紧你,你不飞到天上去啦?我和你爷爷会急哭的……
夏日的天气,就是多变,忽地一阵风从凉台吹来,吹翻了饭桌上靠墙的芝麻酱空瓶子,那是刚才为孙子抹烤馒片用完的,我不想浪费,想用开水荡几荡,冲芝麻糊多好。
老伴二话没说,拣起它丢进垃圾桶,引得孙子咯咯地笑。
孙子懂事了,知道奶奶在治爷爷的小气……
我装着没看见,打岔说,天凉快了,孙子考试不热了,一定能考好。
老伴给了我面子,未提早上不让我留空芝麻酱瓶子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催我快送孙子上学,趁雨未下下来。
学校不远,出了小区,不过一百米远。学校的操场与小区只隔一道围墙。每当星期一,学校早上升旗,我和老伴再忙都要站在凉台上,用望远镜寻找孙子,看见了就乐得不行。这是我和老伴的秘密,不敢告诉孙子,怕他分心,也不便告诉儿子和儿媳,怕他们也会凑热闹,惹邻居笑话。
二
我牵手孙子急急忙忙地坐电梯下楼,为的是让孙子早点到校,有宽裕时间放松心情、准备考试。
还未走出小区,星星点点夏雨点儿就落了下来,接着闪来了,雷也来了,大雨倾盆,将草圃地的小草全都淋倒了,很多条枝上的花花朵朵也全被打飞了。
我们只好赶紧躲进一幢住宿楼的门庭内,进不得,退不了,又担心考试,孙子都急哭了。
他大声喊奶奶送伞,童音高吭,竟然穿越来时的好几幢楼,被我老伴听到了。
我家住在三十三层楼的第三十二层,我估计她正着急,准备送伞,又太熟悉孙子的声音。我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声,"不要淋雨,等我送伞……”
唉,真是老了,急忙中忘带手机,太不合时宜了。
我和孙子正被这夏雨折磨着。有一位打着大伞的少妇路过,见到要哭的孙子,走近我们,说;"小朋友,上学吧?我顺路送你好不好?”
这少妇不过三十出头,高挑个儿,很是端庄美丽,声音更是清脆悦耳。
很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很像我的儿媳,也就是孙子的母亲,这就使我和孙子都倍感亲切,特别有好感,也就特别感动。
我马上就同意了,一点都沒犹豫。
孙子也立马拥到她的身边,牵住她的衣角。
过了好一会,老伴送伞来了。没有看到孙子,她发慌了。
知道原因后,她就怪我了。她带了手机,立刻打电话给儿子和媳妇,要他们打电话找班主任老师问问。
雨下得小些了,但我和老伴的心情更沉重了。因为两个孩子都说老师不接电话,说也许在监考,不宜接电话。
老伴又问我,你认识这少妇吗?
我说不认识,从未见过。
老伴说,你越老越糊涂啦,若是骗子怎么办?
我说,孙子已八岁了,已过了被骗卖的最佳岁数了。
老伴说,卖器官呀,更赚钱,说着就禁不住大哭起来……

三
老伴的不放心,我是明白的,我还写过拐骗儿童的小说。老伴不看我写的其它题材小说,连我写的电子书《放情聊斋三百首》都不看,这使我很难过。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学着写现代诗,还一写就三百首,就为着让老伴看看。
年轻的时候,她为我誊抄小说与散文,几百万字呀,毫无怨言,但臭我是跛腿文人,只会写小说,不会写诗。
现在,她不必为我誊抄文稿了,也就不愿看,连写的现代诗也懒得看了,她已忘了对我文学跛腿的不滿。
有一天,她连看了三个多小时的手机后,对我说,老头子,我知道你勉力写那三百首是为了谁。
我说,不就是为争口气么,你三十年前说我是跛腿文人,不会写诗。
老伴说,你是上为蒲松龄,弘扬国学,下为我们的孙子,让他饶有兴趣地读《聊斋志异》。
我释然地笑起来,老伴是嘴狠而已,竟偷偷地读了我的拙作,也道出了我的心声。
不过,她多次明言说自己十分愿意看我写拐骗儿童题材的小说,说这会让她放心,不必担心我送孙子上学粗心误事,让拐骗罪犯得逞。
现在,我犯了马虎的大错,有可能还真的丢了孙子。
自责之余,我想了很多。我是伴随着雷锋精神长大成人的。
我在十四岁时,上初二,暑假上北京看望当保姆的母亲。那是慢车,从安徽当涂出发,在南京、济南、天津,都必须要上车下車地转车。车上还挤得要命,我却一再让坐,三天三夜,才捱到了北京。舍不得钱坐公交车,就步行去北京大学朗润园,母亲在宋史专家邓广铭教授家当保姆,岂知竟有二三十里远,因三日未睡心力交瘁,就在西直门城洞里晕倒了,幸好被好心人救回了家,住了三天。那时的人多好呀,连我在内。
还有一次,我十八岁,我在芜湖火车站遇着一个黄头发绿眼晴高鼻梁的苏联人,手上提着两只大箱子,还揹了个特大的包袱。我好心地帮他提箱子,很沉,吃力地跟着他踽踽而行。
当时,火车站很小,在长江边的沿河路。我为他一直拎到安师大,足有十里路。
我在初高中是学俄语的,初一时,还交了个苏联女孩子朋友。那时候鼓励大家寄信到苏联交朋友,碰到谁就是谁。我走运,收到信的是一个也上初一的女学生,还寄来了照片,很美丽、很白皙、很洒脱。后来两国断交了,我们便失去联络了,至今还遗憾万分。
到地了,他很感激我,我主动用俄语说,不用感激,这是中国人的本份。他回了几句,我听不懂,后来才知道他说的是新疆土语。原来不是苏联人,也就是说不是后来的俄罗si人,因为后来苏联解体了。
我当时"哦"了一声,也不好意思说弄错人了。
回来后,我还自责自己,为什么帮助国际友人特骄傲,帮助其他民族同胞竟有失落感,吃惊雷锋离自己已太远了。
四
事儿扯远了,我们决定闯进小学,到孙子班上看一下,老伴哭、我干着急也不是事呀!
为什么说是闯进学校呢?因为新冠病毒泛滥啊,快三年了,几乎令人窒息,学校拒绝家长进校也是应该的。
老伴说,我们报警吧?!
我说,我写过失踪报警题材的小说,查过资料,人呀失踪二十四小时才可以报警,孙子才失踪半小时呀!
老伴不哭了,呸呸了几下,恼怒地说,你才失踪呢,还不一定呢,也许那姑娘是好人,是女雷锋呢!
我揶输地说,好啦好啦,是我失踪就是。
老伴说,那你就是老年痴呆了。
这么说着,我们都苦笑起来。
我们赶到小学校,并排着,向几位门卫保安虔诚地鞠躬。
一位大概是组长,说,两位老人如此大礼,肯定有大事,不要为难我们哟!
我说明了原委,组长倒很同情,讯问我们退休前的职业。当他知道我们都是教师,就躬敬起来,对我爱人说,你曾是小学教师,还是你进去吧,你会守规矩,不会搅乱考场的。
一刻钟后,爱人出来了,老远就向我直点头,差点乱了脚步跌倒。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雨也停了,还出了太阳,大雨后的夏日,很是润凉,真好呀!

五
孙子一个上午就考完了,下午就出了成绩,得了个双百。
我和老伴高兴啊,就买了条好烟,送给门卫们。倘若他们刁难我们,也许会急坏了我们。
他们推了多时,最后我请来了他们的校长,校长是女的,快四十了,是我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校长很听话,破格代他们将烟收下了。门卫组长说,我们学校的大门向您们二老敞开就是。
我笑道,那还得了,找孙子下不为例最好。
遗憾的是,再也见不到那少妇、那女孩,再次见到她真比找孙子还难。
我在那躲雨的住宿楼路口,前后待了一个星期,边打太极拳边等,边用手机写小说边等,她就是沒有出现。
我们小区一共有七十多幢大楼,光三十多层的就有十八幢,逐门挨户地去找,如同大海捞针,为说一声感谢多难啊。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物业办公的地方,有疫情播放的喇叭,我倾情地写了封感谢短信,希望找到这位女孩。
为了达到播放的目的,我答应为他们部门写三篇通讯稿。
找孙子时,我和老伴是心惊肉跳的焦虑,现在呢?我们是为找到该感谢的人而心急如焚的焦虑。
也许是我们的过激行为让她不便露面,也许是她的境界太高,认为不必认真地露面,也许她只愿干实事,不愿来虚套,还有点腼腆……
这么想着,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找不着。
我就写了篇关于下大雨、孙子被人及时送校的小通讯,登在当地报纸上,等于变相的寻人启示,但还是石沉大海。
我就想,现在谁看报纸呀,那是单位订了作噱头的,摆放大厅、报架会议室,分发科室,做样子的。
但是,手机人人都有呀?我灵机一动,写了篇小小说《夏雨姑娘》,实写在瓢泼夏雨中,女孩送我孙子上学的义举;感慨雷锋之葩在夏雨中盛开……
这篇实话小小说,发在我老同学创办的文学平台《古稀童趣》上。
主编很热心。他叫周永海(网名伏枥老骥),他戏说自己的名字是心系大海,愿意为我大海捞针,利用平台当一回雷锋。
于是,周永海啊,特为这篇拙作加了编者按,为的是为我找这位仁心善良的好姑娘。
六
老伴笑我,你真有创作精神,将寻人启事写成了小小说,能上"吉尼斯”了!
又打趣说,人家姑娘也许不爱看文艺作品呢?兴许不点这平台怎么办?
我想,也是,中国文艺平台成千上万,那犹如大海捞针了,不,是针只绣花,绣出了最美的夏花,但无缘入海……
于是,我又想出了办法,到小区的步行街找到卖菜卖肉卖鸡蛋等等生活日用的美团、钱大妈、陶菜菜、呆黄瓜、儍罗卜等网购店,加入他们的微信购买群。多交了些许钱,将那登《夏雨姑娘》的文学平台链接其中。说好三日为限。
那几天,我时时关注点评。这些群呀,几手闹翻了天,有要踢我出群的骂人者;有说不该加入卖菜群贩买文学作品者;也有看了小说和编者按,十分感动者。
有一位读者说,这突遇下雨的经历,他也有过,沒人帮助,只好和女儿冒雨赶到学校。幸好班主任是位当母亲的,将女儿湿衣服换了,但他和女儿还是大病了一场……
就我该不该将变相寻人的小小说链入购菜群的作法,引起了读者的关注和争论,最后不是骂我了,而是讨论起该不该帮助人,当不当雷锋和如何解决碰瓷和敲诈行为的诸多现实问题。
我很欣慰对助人为乐话题的重归,而且最终在这些群中的结论是一致的,就是要当好人,雷锋精神当永存。

七
有一天夜里,我照例躲在床上,打开手机。
过去总是删清各群,或者回复昨天文友的赞评或帮助有关人拉进群,或者写小说、文学札记或现代诗,
这两天都是分析这些卖菜群的信息,有时提出自己的主见,当然都是正能量的。
可以这样说,我是以做好事长大变老的,人的做人初衷和为人宗旨真的很难变的。
在文革前,因班主任的不认同我向他提意见,受到围攻批判,我沒有倒下,班主任反而被调走了。
我吸取了教训,低调当学生,竟也坎坷地渡过了十年文化大革命。
为师后,我教育学生与人为善,自己亦然,也安全活到古稀之年。
我一生中,遇到过很多狡猾之人甚至狠毒之人,好像这些人最终並沒有什么好下场;我也遇到过很多仁义之士,现在怨恨与报恩都在这弹指一挥间远离我而去了。
我为儿子奋斗过,其实那只是由头,还是为初衷与宗旨生活着、工作着、创作着。
现在又为孙子焦虑且快乐着,寻找"夏雨”姑娘竟使我焕发了童心童趣,仿佛在追求人生的一道美景、一种人生情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一部难写而又值得构思的长篇小说……
其实事儿並不大,与为共和国建立功勋的战斗英雄、暗战英豪、卓越的科学家、舍生忘我的白衣天使们相比,几乎微不足道。
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生可圈可点的好事也都比她大多了、难多了、多多了。
再举一个小例子吧,我爱人生儿子时,是在娘家当涂分娩的。她也是小学教师,难舍学生,分娩期前三天才回去的。
我是中学教师,得在最后一天才能请假回去。
我们当时住在一间当街的破旧屋子里,这屋子原是尼姑庵,常见到蛇鼠相斗的画面,常听到蟋蟀的鸣叫声。
那几天我找着好事做,以求妻安、以求子福。
那天也是瓢泼大雨,而且是夏夜,我听到门外街上有人摔倒了。
开门一看,一个女孩,二十出头,连人带自行车重重地摔倒在街心。我冒雨上去将她扶起,将自家的雨衣披在她身上。
这女孩哭了,腿也跛了,幸好沒有骨折,但车子脱链了。
我上大学前是汽车修理工,工具现成,手艺也沒丢,不到十分钟就修好了自行车。
我将雨衣送给了她,目送她在大雨如烟中离我而去,一瘸一跛地……
也许她曾将雨衣送还过我,但第二天一早我至当涂县照顾我爱人生孩子去了。
母子安全,一直很好至今。这为他们母子做好事的秘密,一直沒有让爱人和儿子知道,怕他们笑话我谜信、迂腐……

八
这么回忆着往事,就有一种忘我境界的感觉。原来想着好事情的感觉这么美好。
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说,利乐有情,人只应去忘记自己而爱别人,这样才能安静、幸福和高尚。
在睁眼与闭眼的当口,我看见了一段点评:“《夏雨姑娘》的作者伯伯,我知道您在寻找我,我也在回味我母亲的一段铭心往事。
“在夏雨中,她受到一个好心中年男人的帮助和爱护。因雨太大,母亲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好意思多看,同时也未记住那屋子的位置。
“找过多次,未找到。那雨衣至今还珍藏着。虽然我母亲去世了,但我记住了这件雨衣蕴藏的故事。
“那时,我母亲才二十岁,下夜班回家,还沒结婚,更沒有我。
“所以说,世上好人应是很多的。您不必特意找我。
“伯伯,有趣的是我母亲的名子就叫夏雨,我就是夏雨的姑娘。您真会起小说名子……”
我一骨碌爬起床,敏捷如年轻小伙子。在灯下,定睛一看,发文人的微信妮称,也就是小号,就叫"夏雨的姑娘”。
我禁不住就湿了眼眶。
我能对这女孩说什么呢?说人从哪里来,应朝哪儿去么?说我为你母亲做好事,你为我孙子做好事么?说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么?
夏雨的姑娘,我已找到你就很好了。
我想回复一句话:冥冥之中,我不仅找到了你,还找到了你的母亲……
然而,我什么也沒回,这也许更情合这女孩的心意……
2022.06.29 于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