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艺术的精神家园
(文 / 徐悦民)

吴小平油画作品:《今日新闻》
壹
提起吴小平,似乎知之者不多,他的艺术、他的见解,有曲高和寡、妙技难工之囧,只是在少数艺术家中才得到肯定和尊重。他的独立特行、孤傲自诩的性格,使他在某些以权贵为中心,竭尽谄媚逢迎,浮夸张扬,卖弄虚荣的文化艺术圈里显得格格不入。
吴小平先生是一个孤独者,踽踽独行,徜徉在艺术的精神家园,不为外人所知。如今他已远去,当我们整理他的遗作时,我们发现,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当下有关艺术状态的参照,由此引发了对艺术家的人生及其对艺术的探索、对艺术的表达,以及对精神家园耐人寻味的深层次思考与认识,提供了值得我们在深思中反思与警醒,混沌而开悟的珍贵启示。
吴小平则显得漫不经心,非常的懒散。他虽是个朋友,一个有趣的人,但正直而孤傲,同时也是个懒散的人。他的懈怠散淡,心不在焉,淡泊于功名,不屑于权贵的姿态,使他在美术圈子里,显得有些违和,似一个另类的边缘人。

吴小平则又是一个勤奋的人。他对艺术的敏锐,对东西方文化的思考与交融所做的尝试,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他的创作跨越了中、西方的图式界限;他的设计,用现代手法展示古老文化传说的创作中,都体现出鲜明的个性标志。
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画家,大都是先学俄式油画,重视写实技巧。随着时代的变化,许多人开始转向东方人文精神和艺术,渐成趋势。吴小平是较早的自觉探索者之一。
对时下,他也偶有思考,他这样写道:湖北美院油画的文脉传承:从唐一禾先生到杨立光先生,再到老师尚扬先生的绘画里无不都明显的具有书写性,这种书写性笔触与其他美院的绘画有很大的区别,形成湖北美院自己独特的文脉。我一直认为绘画如果向书写性走,传达出艺术家主观的个人情感在与描写对象的交流与宣泄中流露,这种可读性使他的画面品质会上升。观众会在这个人画面中感受到作者的思想过程。(2019.6.22记)
我与吴小平结缘,是在1998年,那年,刘一源先生首次画展在北京举办,我应邀进京。吴小平是湖北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他担任了此次展览的主要布展人,他对展厅布局极其敏锐而细致。他谈论艺术时语锋直接,充满着激情。
刘一源先生是先学中国传统画而转向西方色彩语言的。吴小平则是先学西画,逐渐将视角转向中国文化。他们两人在画面的构成和细节上时常有直接的对话。刘一源先生对吴小平的艺术见解,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后来过了两年,湖北美术学院展厅展出了山东石刻研究所的摩崖大型拓片,湖北美院展厅空间很高,作品铺天盖地,从顶上挂下来,还延长到地面好几米。
我在展厅临写这批摩崖石刻,拿了大毛毡铺地,席地而书。该展八天,我临了整整七天。吴小平也来临了两天。当时展厅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都被巨大的摩崖文字所震撼,兴奋不已,自此之后,吴小平才与我有了真正的交往。

贰
吴小平的《碎片化系列》既是图示作品,也是艺术理论。2019年,我陪他去北京参加《国际高校美术教师邀请展》。在参展前的晚上,我们来到展厅,看到有人在布展,作品凌乱地放置在展板前,一位英国资深的艺术家,也是该展的策展人,由他一个人在那儿调整作品的位置。
第二天上午开展,一进展厅门,我们看到正当面的两幅作品,正是吴小平的《碎片化系列》,我们着实为之一惊。因为按照国内展览的惯例,能够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作品,一定是最重要的政坛要员大人物的,或是业内知名度甚高的大佬的。可是这个展览是国际展览,由外籍策展人来布展,参展艺术家来自世界各地,相互之间都还没认识。布展者要有足够的艺术敏锐,仅仅凭着对作品的艺术感觉,来选择他认为最重要的、最佳的作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无疑,这是对吴小平作品最满意的认可,也是对他最大的赞誉。
我们说,一件作品的成功绝非偶然。当人们界别于技术与艺术,基本功与创新,西方与东方,还有我们说个性创意的独特性等等,参展艺术家的不同国别,展现出多种形式的风格。吴小平却以轻松别致的方式,展示了当下中国书法的回归传统,和无限复制的矛盾,这样的一种社会现象与现代展厅和现实生活之间的种种脱节,势必引导出人们对艺术作品的社会思考。
在十多年前,吴小平多次向我要走大量的少儿临写过的毛边纸,都是写过字的废纸。他要了一大批,他在这些废纸上面反复地覆盖、临写,通过多层次的书写,临摹经典,多层叠加,产生出不同的视觉效果。这种无目的的重复、叠加所产生的图像,改变了书写者初始的对书法的期望,形成了新的视角分量,从而引申出观众不同的遐想,并且有可能与作者产生心灵互动共鸣。
对当下书法的基本状态,学习传统经典导致作品趋同。不断地设计制作,导致精神元素的丧失。让我们想到书法的不断重复,传统文化的不断复制,然后经过缜密思考制作出来的大批大批的所谓的“创作作品”进入到展厅,在这个过程中消耗着大量的时间、精力、材料,以及展厅中的一切投入,大量的无聊消耗,带来的却是文化和精神的失落。
除此之外,还夹杂着许多权威政要的介入,一方面行政干预,权势左右艺术,有的人也舞文弄墨,倚仗权势影响结集出书,某些“成功人士”,附庸风雅。艺术界许多非书法的因素,以及大量的空洞的理论,形成了当今书法的虚伪,以及创作的假象。
为什么吴小平发现了,而许许多多成天在进行“书法创作”的人,却熟视无睹呢?

吴小平作品
叁
吴小平将艺术这个系列延伸到日用的生活领域。他找了丝绸印刷厂,专门制作了一小批丝绸围巾这样的产品,作为他私人定制的礼物赠送给朋友们。
他还试图将大量的学生练习的毛边纸,叠成方块的“撇撇”,组合成一面墙的大作品,用以比喻当今书法的又一种社会现象:以前少儿的自制玩具,现在却以书法等各种培训班,剥夺孩子们爱玩的天性。
吴小平对书法和当代社会、当代艺术的思考可以证明,他不满足于当一个手艺人,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探索者,一个思想者。
记得我们坐在山西啧口的窑洞前,带着学生写生的情景。吴小平并不怎么画,他和我两个人每天坐在那个高坡上面的窑洞门口,看着黄河从我们的脚下慢慢流淌而过,听着远处当地土话唱的山西梆子,我们两个人在那儿一坐就是一天,这也是我们最难忘的快乐。

当然他也画,但是他不太下力气地画。他对画画,是寻找一种感觉,他并不着意采风之后能产生什么样的作品。
他喜欢和我这样的状态: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学生们的画,看看眼前的窑洞和黄河,然后到四周去遛达遛达。
心归宁静,融进大自然。心中无画,眼前却满目尽是画。中国传统文化人的散淡,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能够在纸上偶然画成一些图式,或者偶然形成一些文字,都是不期而遇,灵感的喷发,绝非故意的做作,刻意的描绘。因此心中有画,随处又何尝不是画?
肆
吴小平做起事情来,是能够十分认真的。我参与了他的《武汉磨山楚城改造》项目。为了做好楚城的楚文化展厅,他倾注了大量的精力。
古老的楚文化中断了二千多年,可以用作展示的实物十分稀缺,除了已出土的青铜器,很少有现成的日常实物。其实很多展品都是要靠自己想象的,没有可资借用的样式。而且经费也受到很大的限制。吴小平收集了大量的资料,仅文字的资料就有好多本。通过这项研究,我们对楚文化有了进一步深入的认识。十几年来,磨山楚城这个楚文化展览馆,一直对游客免费开放,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
我和小平最后的交流是在三年前的俄罗斯之行。他从年轻的时候学画就是从els画派进入的。他的几次获奖作品都是这种画法,都是画的扎扎实实的人物画。
四十年前那件获奖而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油画作品,是摄影家刘良红扛着一台摄像机。

他对els冬宫里的艺术品早就烂熟于心。虽然他也是第一次去。但是,他早就在书籍画册中,在冬宫里徜徉往复,他亲临其境,如同故地重游,他熟悉了解这儿的一切。他主动为我们这个文化旅游团的朋友们介绍画作,如数家珍,使大家增加了艺术观赏的情趣。
els艺术是吴小平艺术的启蒙,美丽辽阔的eld曾经是他的神往。谁能想到,这却成了他最终的归宿。冥冥之中,似乎是艺术殿堂的神灵在向他感召,将他挽留,他平静地在青山秀水的簇拥下安详地长眠,他是幸福的。
他对油画是热爱的,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是本能的执着。这似乎构成吴小平艺术精神的矛盾。不过,他本来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多元的、多面的人。
他转向水墨,用过一些功,但很快就知道面临传统书法难以跨越的鸿沟。从而走上别一条观念水墨文字的试验。而这个思路虽有新意,但还是要有足够的书法功底支撑。他做的两幅作品是比较成功的例子。而要深入,还得要下功夫。我们不能去苛求他,也不能过分地放大。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有很好的悟性,但是艺术是要足够投入,往往得到的回报实在是不能指望。这是艺术这个行当的残酷性决定了的。

他时常要约我聊天,经常在晚饭以后,给我打来电话,说要过来喝茶。我就认真地等他,往往等了一两个小时,等到九点钟,他才姗姗来迟。他满面堆着笑,抱着歉意,弄得我啼笑皆非。我们一聊就聊到深夜。他是“夜猫子”,他走了后,却苦了我,半夜难眠。
现在没有了这样一个时常来闹我的人,好不寂寞!
2022.6.16写于苏州
2022.7.9制作完成于武汉

徐悦民,1952年出生于上海。现任武汉地书协会会长、武汉书画研究会副会长、湖北省书画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老年书画研究会理事。曾任武汉书法家协会教育培训委员会主任。1988年获国家文化部、广电部联合颁发的书法二等奖(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1989年在武汉举办个人书法展,1992年论文入选中国书法家协会《92”全国怀素草行书研讨会》,1995年书法作品入选全国职工美术·书法·摄影展览,2001年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全国第六届中小学生书法”类指导工作一等奖,2002年获国家文化部第十二届群星奖 (政府最高奖)。现居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