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朗诵王一舸《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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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

作者：王一舸

配乐：冰儿朗诵：罗兰

人们都说古董行是一个特殊的行业。其中浸淫既深的人们，也许对我的经历甚觉了了。但是有一句话他们一定都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构成这个行业的基础，也是它的最大特殊性，就是“贪”。
由于有了人性的贪婪，造就这个行业的面貌。也由于因为人性的贪婪，所以才让这个行业才会更加呈现出旧社会所谓的“生意”的性质，而非一般“买卖”。更直白一些，就是这个行业的基础就是利用人性的贪婪，做成真假莫变的情况。然后在其中形成利润，也就是欺骗在这一行中，不但不是非法的，而是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
这有点像做股票，有人赚钱，一定有人要赔钱的。但是，古董行业来得更直接，更有戏剧性，直接是人与人的对抗。同时，在某一部分来讲，有意思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了。
所以说这个行业是“实诚行业”，还总是将这一切的风险都归于人心不古，然后再似乎在古代待过一样，施施然说，古代的时候，这是如何如何规矩的一个行业，就是异想天开。
每一次面对一个物件，其实就是面对一个自己。一个原先可能没有发现的，贪婪恋物的自己。对外的尔虞我诈（或者叫做心智和经验与知识的比拼）是其中有意思的一部分，反观自身，那种“再发现”自己的过程，也非常奇妙。
我第一次被小飞伯伯带着一起去学这些，他就发现了。他当时和我说：“侄子啊，你怎么那么贪啊！”他说这个话之后，我才忽然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飞伯伯包容着“贪的我”，有时候甚至纵容和欣赏。一方面这也是长辈对晚辈的一种宽容，一种以完全信任为基础的关系。一方面，这就像从安史叛军到明成祖爷爷，北京人历史上就愿意干的事情一样。“恣其骄欲，以为亲狎。”这种有意思的“狼性”关系，非常不符合中国人温良恭俭让的传统，更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是它也的确存在，甚至存在在地区文化当中。
其实，也不止是北京。恋物的人那么多，爱钱的人也那么多，不都是一个贪字吗。只是这其中更多微妙有意思的戏剧性，在需要争逐的时候，反倒繁缛，在需要狰狞的时候，反倒微笑。在需要心平气和的时候，反倒自己一遍一遍的说服自己。更遑论你面对的人们，他们和你的每一次接触，你都不能指望这个“踏实规矩”的，这就是一场在诸多方面的比拼。最后会发现，这些都是和自己的欲望的比拼。
在小飞伯伯去世以后，我就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不能跟卖货的交朋友”了。其实他在世的时候，每当和他们打交道，也都是一种比拼。人家的货，有新有老，掺着卖，你眼光好，看的对，他高看你一样。你要看得错，着了人家的道儿，下回他会让你接着倒霉。
我另一位世叔，可谓大有盛名，名满天下。他同时也是学者，按现在说，也是“知识分子代表人物”。由于他学问好，也爱好收藏。当我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大房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石琮。石琮上面还有一些类似装饰，又类似文字的刻线。我在惊叹之余，他兴致极高的跟我讲解。当我问道这上面的线的时候，他断言这是一种比夏朝更早的，先民文明的东西。他在研究，就是太忙了。以后他会专门主要研究这个，可能将中国文明的上限时间再向前推云云。然后，他还说了希望将这些东西专门做个博物馆或者研究所。以他的地位能力，这也不难达到。
但是，这些都是假的。都是贩子给他下的套儿。以他的逻辑，这些石琮，由于他到过许多地方，都发现有人给他看到。所以，他就认为，这跟甲骨文一样。“当初，章太炎死活不承认甲骨文，就认为它是贩子伪造的。可是，贩子伪造得了那么多吗，而且在中国那么大的土地上都有出土。我认为，这个要是破解出来，就和发现甲骨文有同样的意义。”他如是说。
在他看来，那些第一线的，那些贩子，那些供货者。都是只掌握了简单的知识。至少，和他相比（他的确是我所见过最厉害的人中精英），是蒙不了的。那些人对他还非常恭敬，一般只有听他讲教的分。
但是，这里需要注意，算是一个经验吧。如果那些土里土气的贩子，含辛茹苦战斗在第一线的人，对你洗耳恭听，非常尊敬你，当你是老师。让你讲课的时候，你的底儿离被他们摸透就只差一毫米距离了。他们让你着他们的道儿也就差半厘米的距离了。
当你说爽了，痛快了。他们会接着给你送上一个你透露给他们的意中之物。那位世叔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会利用人性的弱点，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
我和小飞伯伯说起来的时候，我是含有某种惊奇的。因为在我看来，如此人中龙凤的人物（要不是某次政治事件失利，估计这位世叔更远不是现在的发展情况），怎么会犯在这个地方。要知道，收这些个“重器”，所费要远远高于一般的收藏太多了。
“很简单，这钱本来就不是他的。”小飞伯伯冷冷的说。“这钱是他给那些人挣的，他就是过过手。凡事都有缘分，这些钱和他没缘分。”当时我记得听到他这么说，我又惊又想乐。脑洞大开。
现在想起来，这就是道理。缘聚缘散，人来人去。什么都是个流动，变易。人能成为“自然的搬运工”，那社会，那些钱，人还不能成为在社会中，那些“钱的搬运工”吗，在历史上，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玩意儿”的搬运工吗？那些看了养生节目，天天为了长寿去花费自己大块大块时间去养生的人们，不就是杀时间的搬运工吗？
正是由于人有了执着，有了贪欲。所以，小飞伯伯祭出了“缘分说”，这一大杀器。你的贪欲是合理的，在际遇中你得到了的，看似是贪欲让你得到的，其实是缘分所至。你得不到的，也不要为欲望所煎熬，因为那是“缘分未到”。放而言之，爱情、事业、权利、金钱、凡是你能套上去用的，都可以套上去用。真好！
话题跑远了。还是需要就事论事的说起来“收藏这点儿事”。还是说起来为什么“不能和卖货的交朋友。”小飞伯伯去世后，我就比较少到那些地方了。但是偶尔去，比较熟的就会问道，老先生怎么没来呢？我不愿意告诉他们。就会说，身体不好。时间久了，他们也关注新闻和各种八卦，就知道了。
然后，我最不愿意看到，却必须经历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平常和你很不错，甚至非常实在不虚晃的“朋友”，会拿出两件三件，或者一件东西，让你给“断断”。如果看你有心，那毫不客气的真假掺着给你推荐，就是为了——考你的眼力。摸你的水。
如果是非常明显的，我会反应好。但是，他们也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们会挑出来你不容易分辨的。其实，市场上，网上百分之八九十不是那么回事儿的，你能说的头头是道，好像讲课都行。但是，所谓“知道假的是假的，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其实普遍存在在收藏者当中。永远要谦虚，这是小飞伯伯告诉我的另一个铁律。在这里面，没有人是真正的专家。可能大家都是专家，都非常有经验了。可是不要将自己当专家，把自己当专家，就像上面说的，离着人道儿就不远了。那些真正的大内行，大专家。如果真了解，他们敢说自己没走过眼么？不但原来走过，未来还有可能走眼。
在这里面，虚心谨慎是永远的态度，对一线和每天辛勤收货跑江湖的人，永远要有一颗谦虚谨慎和敬畏之心。这是一个我必须面对的事情。我不可能不做判断，逃跑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但是，对于这种考验。我其实从心里是有畏难情绪的。结果是，有许多事情，我也说不清他们怎么看。但是有几次我有信心，在我比较熟悉，小飞伯伯仔细教过我的地方。有的我模棱两可，这也是小飞伯伯言传身教的。有的，可能我露怯了。但是他们不会告诉我，他们只会暗暗记下来，你有几斤几两。
但是，自从小飞伯伯去世，我更学会了谨慎。但是，却不能畏惧，年轻人的眼里有时候并不比老江湖差，没有人想真正憋坏弄你，他们只是当你是一个买家（如果你不是卖家的时候，当然，某些时候你可以和他们以串货的形式在某个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以特定的“串货价”收东西。有时候，小飞伯伯给的价比串货价还低，现在想起来，真是挺让人五味杂陈的），而他们只是想卖出去东西。无论真的假的。
201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