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树是村庄的标记,也是村庄的守护者,“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树是家的象征,也是家的护佑者。每个村里都不乏有一些老树,或葱茏繁茂,或枯萎凋败,或默默无闻,或一身传奇,但是他们大都长在村庄的褶皱里。
神树不是传说
米巷的最里面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个老太太,人称米婆婆,附近几个村里人都知道,至少在米家村里老少皆知。因为米婆婆的院子里长着一棵老树,一棵神树。老树的年龄没人能说得清。听人说这棵老树原来不在院子里,长在院子外的空地上,米婆婆看不了媳妇鄙夷嫌弃的目光,听不了说鸡骂狗的潜台词,就在院子一侧盖了两间房子,这样老树就跑到了米婆婆的院子里。就在那一年的一个夏夜,雷电袭击了这棵树,劈去了向东侧伸展的树冠,偌大的树身就剩下了一些枝桠,人们都认为老树可能活不成了。可是来年春天,令人们惊奇的是老树好像有了神奇的力量,愣是抽枝长叶,开始了第二次生长。更令人奇怪的是,树身的生长方向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愣愣的从原来的向东伸展改为了向西,树干呈现了一个很少见的S弯儿。有人说在夜里看到过老树发光,有人说看到老树上落过一只巨型啄木鸟,啄木鸟治好了老树千疮百孔的树身,还有人说听到过老树像人一样自言自语……总而言之,经过雷电袭击,没有倒下的老树活成了一棵神树。
米婆婆的院子自然天成,南北方向长条状,西面南面是别人家房子的后墙,东面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院子的西墙,两间低房子坐落在院子北侧,西北角豁口的地方围了玉米秸,神树就长在米婆婆的房前,和儿子的院子一墙之隔的东墙根下。神树是一棵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遮盖了米婆婆的房子,这样一来,米婆婆的房子夏天一点也不热,像装了空调一样,就是光线不太好,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米婆婆的眼睛不好,属于半瞎。神树黑黢黢的树干上有一个大大的痂,树身就是在这个痂处开始倾斜转向第二次生长的。
神树到底能保佑什么谁也说不清,能肯定的就是因为这棵神树,米婆婆的院子里时常有人来,米婆婆成了住在深山有人知的人。孩子惊了魂,晚上哭闹,大人就来到米婆婆的神树下祷告几句;谁家有人崴了脚,扭了胳膊,也来米婆婆家,让米婆婆念叨几句,折几个槐枝带回家熬水;谁家里经常鸡飞狗跳,鸡毛蒜皮的口角不断,没着没落的婆婆也来米婆婆的神树下烧上一炷香,求个家庭和睦,家人平安,顺便来米婆婆屋里诉诉苦说说家长里短;家里添丁来还愿,带一点供品和几尺红布来米婆婆的院子里还愿。因为神树的存在,米婆婆倒也是零食不断,鸡蛋糕了,苹果香蕉了,时常有人拿来,还有还愿的人带了水饺,上过供以后就送给了米婆婆。米婆婆像树一样,受着恩惠,所以米婆婆敬重树,每个月的初一都会郑重的上香,磕长头。偶尔,米婆婆在外地安家的儿子打来电话,米婆婆就会说,放心吧,我有神树护着,还领着国家发放的养老钱,我和树生活得都挺好。
米婆婆眼神不好,但是听力很好,据说米婆婆能听懂神树的话,也经常和神树对话。神树是一棵树,因为雷电风雨没能使她倒下成了一棵神树,米婆婆是人,硬生生活成了神,能听懂大树语言能和树对话的神。
邻村梁家屯有一户人家,三个儿子分家,上有三个老人,父母和爷爷,弟兄几个都争着赡养爷爷,因为爷爷是退休老教员,吃国家薪金。老爷子八十来岁了,满面红光,印堂发亮,和农村里一般的老人不一样。因为孙子和孙媳妇伺候得很好,营养品和零食不断,什么麦乳精了,奶粉豆粉了,旺仔牛奶了,小饼干了,床头柜子里应有尽有。有一年冬天,老爷子得了一场病,可把孙媳妇急坏了,嚷着丈夫去请村里的先生给老爷子打针输液,还赶紧给老爷子装了暖气。据说孙媳妇还带了供品来米婆婆的神树下祷告“神树啊,显显零吧,保佑我家老爷子好了吧,若能让他像你一样长命百岁,我月月给你上供”。村里的很多老人都羡慕这个老教员,说他有福气,摊上一个孝顺的孙媳妇。不过后来,他们再聚在一起晒暖儿说起这档子事时,变了口气。原来孙媳妇和志同道合姐妹儿的谈话传出来了“咋也得好好伺候着,一个月三四千块,是家里的摇钱树呢”,“好好养着吧,咋也比养一头猪强”。
神树没有显灵,老爷子没有像孙媳妇希望的那样长命百岁。米婆婆也没有像在电话里跟儿子说的那样“有树护着,好着呢”,米婆婆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走的,有人说米婆婆在树下晒暖儿,靠着树走了,神态安详,像高僧圆寂。
本来已经抽枝发芽的神树忽然间就停止了生长,一日日的枯萎,终是没能搬动春天,和米婆婆一起进入了生命的下一个轮回。
榆柳荫后檐
神树多长在村口,或者巷子深处的老院子里,因为守候迎来送往的那份神秘,或者因为寂寞衍生的那份无奈成了神树。神树毕竟是少数,村子里更多更常见的是长在房前屋后的老树。他们没有神树的传奇,没有“长命百岁”的那份资本,但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的活着,在暮年岁月里,在根系渐渐萎缩的日子里也努力的长出一片绿荫,努力的送来一缕凉风,看护着这个看了大半生的家,这个院子。
村庄里树最多,院子里,大门边,空庄基地上都种树。院子里多是果木类,图个开花结果也遮荫,空庄基地上多是毛白杨,早些年家里修房盖屋这些树是梁檩,现在都不指望这些树了,但是人们还是习惯在空庄子上种树,就好像没有树的空庄子就没有主人一样,也可能是根的意识。老树大多生长在老院子里,长在院子的一侧,或者房子后面。
父母住的院子不能算老院子,因为搬到这个院子也就二十多年而已,但是树的年龄远大于二十多岁。在这短短的二十年里,树长老了,尤其是房子后面的两棵桐树,已经到了不能移动的地步。庄基是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分得的,队里干部捣鼓把因为临河别人不愿意要的庄基地给了憨厚木讷的父亲,为此,母亲多次提起,也以此为证述说父亲的憨傻。屋后的桐树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就种上的,这样算来有三十多年。上高中的时候搬来这个院子,院子里有好多白杨树,都不大,碗口粗细,正是生长的时期,随后几年白杨树渐渐长大,可以做梁檩,能独当一面了,白杨树就担当了自己的使命,一座东屋在生长白杨树的地方长出来。桐树长在庄基的最边上,是庄基的边界和见证,随着房子盖起来,院子围起来,桐树就长在了房子后面。
春来发芽开花,夏来遮阳送风,紫色的桐花经常香了春天的小院,浓密的树荫遮出一屋清凉,喜鹊在枝间跳跃,老鸦在树上筑巢,临河的小院儿在雀儿的歌声里醒来,也在雀儿衔着夕阳回巢时迎来星月初升。桐树一天天长大,变老,我和三弟也像哥哥们一样有了自己的家,离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居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回家,吃上一顿母亲味道的饭,小住,听听树上的鸟鸣,我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屋后桐树的变老,已经老到了几乎搬不动日月的地步。
今年夏天雨水大,父母的房子有一处漏雨,说是桐树的枝干扫了屋瓦,哥哥和弟弟上房修了两次也没有修彻底,父亲趁着母亲不在家,偷偷的上房折树枝,使得我们很是后怕。后来和母亲说起这两棵树,母亲说这树太大了,没法动了,车进不来,也拉不出去。我站在院子里看树,才发现东面那棵树树头的一个大枝干劈成了两部分,白花花的木头在外面露着,但枝叶依然繁茂,侧枝几乎没有受损。我就想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无论多难,只要有一点力气就努力养活自己,再苦再累也不说,受伤了,宁可自己伤心落泪,躲在黑夜里抽泣,忍受孤独的煎熬,也要为他人着想,这是什么精神,或许这不是什么精神,这是普天下父母的心吧。
一入冬的时候就说好了,天冷的时候让父母搬来我这里,母亲一边应着一边拖着,说天还不冷,说院里的粮食没卖怕人偷走,说鸭子正下蛋,没人管。一场小雪,气温骤降,三弟回去接他们,母亲还是没来,一来牵挂着家里的粮食和鸡鸭,再就是和父亲磕磕绊绊大半辈子,在家里是没办法,不愿意在孩子家再拌嘴怄气了。
父亲来了。本来三弟说给父亲洗澡,客户的活催得紧,干活去了,如果等先生下班回家要到晚上十点,对于早睡的父亲来说已经很晚了。不得已,父亲有了一次别样的洗澡,穿着内衣洗澡。我怕八十多岁的父亲不知道热水凉水如何放,也怕他摔着。两个椅子,一个放在门口脱穿衣服,一个放在淋雨下。本来瘦销的父亲老了就更瘦了,如同一棵老树,嶙峋的枝干,粗糙的树纹,斑驳的树痂。父亲不好意思,弄好水,搓了后背以后,催着我离开。我躲在卫生间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淋雨停了,趿拉,趿拉,脚步声向门口靠近,又停了一会儿,听不见声音,我打开一个门缝,父亲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听见他自言自语:“真是怂”,估计是刚洗了澡,衣服不好穿。又停了一会儿,我开门进去,父亲正拿着棉裤找反正面。
曾经也是一棵大树,算不上伟岸,但也是遮风挡雨的树啊。我不知道父亲在越来越安静几乎无声的世界里是否也想起鸟雀啁啾的热闹岁月,是否对有些鸟雀的回巢次数渐少心生埋怨,是否也感到孤独。反正母亲在“很好,没事,不用接济,没事就别来”的言语之外是深深盼望着回去的。
桃李罗堂前,榆柳荫后檐,在农村,长在房子后的榆柳有很多,都有了一定的树龄,算得上历经风雨。有些已经很老,根系开始萎缩,供养自己已经很难,但他们依然拼尽最后的力气,吐芽抽枝,为这个护佑了多年的院子遮出一片树荫,在越来越孤独的世界里期盼着鸟雀的归巢。
守候
“绿树掩映中露出白墙黛瓦,传来鸡鸣狗吠声”这是描写恬淡的村庄的。村庄外围的树多长在路边,起绿化作用,也有长在空庄基上的,是庄基的边界,这些树是村庄的一部分,装点着村庄,还有一些树长在田间地头,突兀的存在着,好像是谁把这些树生拉硬拽按到了这儿一样,透着悲壮和凄凉。
其实这些树也不孤独,因为这些树旁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一座小房子,就来了和他们日夜相守的两个人。树下的房子一般都很矮,红砖墙,露着泥土的砖缝,屋脊也起得低低的,屋顶是不多见的蓝瓦片或者麦糠黄泥巴糊出的泥房顶,低矮的篱笆院墙,栅栏门,有的甚至没有院墙,屋子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我回家就经常路过这样一个房子。虽然没有在地头上,但是四周空闲的庄基地使得这处房子有点离群索居,好像是村庄多出的一部分,又好像是村庄抛弃的孩子。村子东北角也有一座这样的房子,长在树丛间,背对村庄,面向田野。我记得房子生长的地方原来是一个晒麦场,后来也不知道哪一年,晒麦场里就有了这座房子。
地头的树本来有点悲壮和凄凉,但是房子一来,就把这些形容词转移了。不知道是房子陪伴了树,还是树安慰了房子。
田间地头的树阳光充足,根扎沃土,以植物生长的眼光来看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是独木不成林的单薄和孤独让人心生怜悯。田间地头的房子面朝田野,春暖绿罗锦,夏听虫鸣声,迎着朝阳,沐着月光,以隐士的眼光来看倒是有几分趣味,甚至还有几分禅意。以摄影家独特的取景角度拍摄出来,有着田园牧歌的味道。但是,房子的主人是挂官归去的王维吗?是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吗?是白首卧松云的孟浩然吗?这面朝田野,沐月光,听鸟鸣的房子带给他们的是什么呢?是远离闹市的逍遥自在、恬淡安乐?还是蓬门不常开的孤独?
每个村庄的深处都有老房子,默守在巷子深处,或者醒目的隐藏在高屋大院的一侧。很多老树就长在这样的院子里,有的老树盘根错节,铁枝虬干,书写着岁月的沧桑,长成了神话。有些老树佝偻着枝干,斑驳的纹路镌刻着岁月消磨的痕迹,苍老的样子似乎再也长不出一片绿叶。村庄周围或者村庄的褶皱里也有很多废弃的院落,老房子已经坍塌,院子长成了树园子,鸟雀们叽叽喳喳的飞进飞出,似乎在找寻着曾经修筑了温暖窝巢的老树,只是郁郁葱葱的树棵子已经成了散落的风景,再也看不到老树曾经的样子。失去老树的树园子依然青翠繁茂,鸟雀依然来来往往,但都成了过客。偌大的树园子似乎没有哪一棵树能代替老树,没有那一棵树能架构起如此大的一个巢。
路过村庄,走过一个个老院子,看过一棵棵老树,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自心底生发出来,崇敬?悲悯?无奈?很多时候我说不清。但是,当我看到冬天里的一棵老树时,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一场大风横扫原野,老树在寒风里瑟缩着身子,树头无力的垂挂着,落光了叶子的蓬乱的细枝在冬日里泛着光,如同老人的苍苍白发,树身上一个大大的树洞如同无奈而悲伤的眼,树身背阳面一个大大的斑驳的树痂,长成心的形状,似乎诉说着生命的艰辛和不易。鸟雀在远处的田埂上叽叽喳喳,似乎在演讲似乎在辩驳。
风中的老树,田埂上的鸟雀,我的心被这独特的风景触痛,尖锐的痛。
在我们这一带有这样一种习俗,谁家添了男娃娃,要把娃娃的胞衣埋在院中正对屋梁的树下,暗含家中顶梁柱的意思。随着时代的发展,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讲究这些了,生孩子也都是在医院,胞衣就留在了医院。可是上岁数的人依然计较这些。我在医院生我儿子的时候,是母亲叮嘱先生要回了儿子的胞衣,埋在了绿化带里的一棵树下。母亲说“这棵树正对着你家,也算是扎根了”。前些日子,二哥家生了一个孙子,母亲让二嫂带回孩子的胞衣,二哥家院子是水泥地,也没什么树,就把孩子的胞衣埋在了母亲的院子里,二嫂说“哪个家都是家,不出咱家就行”。
根的期盼,根的守候,悲喜交加,苦乐参半,但生生不息。
父母亲住的院子在巷子深处,临河,比较宽敞,河沿儿上和院子外围都有树。前两年,大杨树遮阳,影响院中蔬菜生长,就把杨树卖了。母亲在原来杨树生长的地方又种上了杨树苗,因为临河水分足,杨树长得很快。院子里原来有一棵桃树长在屋门一侧,因为遮了屋里的光线,也挪到了大门外。母亲在菜园子边上种了梨树,石榴树,靠着墙根的地方有软枣树。父亲年岁更高,已经干不了啥活,闲着没局,就在菜园里翻翻土,平平地,种点菜,有时也修理修理树枝。梨树还小的时候,父亲把侧枝都给修理掉了,母亲责怪父亲“那么小的树禁得起那样修啊,把你的胳膊腿伤了看你疼不”。“心慈怜幽草,情深惜柔藤”,我觉得不识字的母亲这句话里运用的修辞是最恰当。
胡杨林的三千年让人读懂坚韧和顽强,左公柳的婆娑披拂让人读懂泽被千秋的含义,塞罕坝的绿色地图让人读懂奉献和执着。村庄的老树很平凡、很平凡,但这些平凡的老树演绎着生命的接力和守望,折射着人性的真善美,假丑恶。每一棵树都会长大,都会变老,都有绿荫如盖的盛年,也都会走向根系萎缩,生命供养举步维艰的暮年。所以,以敬畏和敬仰的目光看那些老树吧,他们有胡杨的悲情,有左公柳的无私,更有着塞罕坝绿洲的坚强和奉献。最重要的是:目光也是一种传承。
《树》赏析
作者用隐喻的手法写了目前尤其是农村一些老人的生存现状,文章夹叙夹议,用身边的事例或者用景物描写渗透了婆媳关系,农村养老问题。
文章分为三部分,也可以说是三个小节,单独拿出来,均能独立成篇,放在一起,对比可以看出写的是三类人,表达的是三层意思。开头总括写树是村庄的守护者,家的护佑者,实际上写的是普天之下的父母,拼尽全力护佑儿女的成长,尽最大能力给他们最好的生活。一代一代人繁衍生息,从葱茏繁茂到枯萎凋败,最终大多数变成了长在村庄褶皱里的传奇。其实想想看,老人们无论是自己独居一处,还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其实大多数老人世界都是孤独落寞的,在农村,很多老人是单独住一处的,除非不得已才在儿女家轮流住,可不就是生活在容易被人忽视的褶皱里吗,无论是形体还是精神。
《神树不是传说》写的是儿女不孝,生生把老人逼出了家,又对老人不管不顾的一类人。米婆婆小院的描写是环境介绍,其实折射的是独居老人的精神世界,自然天成不是巧夺天功之美,而是无人管理无人过问之悲。两面院墙是别人的屋墙,另一面是和儿子家隔开的一道墙,这一道墙实际上指的是儿子对老人的嫌弃和抛弃,两间房子在树的掩映下,阴暗潮湿,是写米婆婆的院子安静,很少有人来,也是写米婆婆沉寂悲凉的精神世界。一棵神树长在米婆婆的院子里,给米婆婆送凉爽,听米婆婆唠叨,还能赢得一些贡品作为米婆婆的一部分生活物资,是作者别有用心的安排,是作者悲悯情怀的体现。神树生长的描写则是“人在做,天在看”的寓意。本来向着东面儿子的院子生长,雷电袭击,劈开了树身,在人们都认为老树将死的情况下,老树复活,生长方向也由东方转向西方。树身劈裂复活,是米婆婆身体和精神的创伤,也是生命的坚强和抗争,树身转向是作者希望的上天的垂怜。“米婆婆是人,硬生生活成了神,能听懂大树语言能和树对话的神”是点睛之笔,既有悲伤无奈也有怜悯慈悲。
因为爷爷是退休老教员,有工资,争着养,讽刺的是以钱为赡养目的的现状。孙媳妇在爷爷病后,赶紧找医生,安空调,还上供求神树保佑,把孙媳妇一切为了钱的嘴脸写得深刻而真实。但是爷爷在被说成猪的情况下,没有像孙媳妇希望的那样长命百岁,神树也没有显灵。不像猪一样活着被赡养,以死保全了老人的自尊,也讽刺了现实。
米婆婆靠着树死了,像高僧圆寂,神树也枯萎死亡,进入下一个轮回。这个轮回实际是在告诫和提醒一些人“父母是孩子的榜样,孝道、家风是一种传承”。
《榆柳荫后檐》是对另一类老人的描写,眼看着孩子长大离开,曾经欢闹的世界渐渐沉寂,但仍然在努力的为孩子分忧解难,努力的养活自己。这一类树长在房后,长在庄基边上,也就是在儿孙之外的世界默默地看着和守护着儿孙。
作者以第一人称写自己院子里的树,写自己的父母,读来真实感人。“院子里的白杨树长成梁檩的时候,东屋在白杨树生长的地方生长起来”看似描述一件事,实际上写的是孩子长大离开。桐树渐渐老了,老到了无法搬动日月实际上是写父母的老去。桐树扫了屋顶造成漏雨,弟兄两个去修也没有修彻底是写房子也是写父母的身体状况。老树的树头劈裂成了两部分,白花花的木头露在外面,但侧枝几乎没有受损,一方面是说很多时候父母宁可伤了自己也要保儿女周全,只希望他们枝叶繁茂,另一方面也是写儿女伤透了父母的心却不自知。通过母亲的口说出“树太大了,挪不动了”则是写父母只要能养活自己能照顾自己就不给孩子添麻烦,增加负担。作者写给父亲洗澡,说父亲像一棵老树,“嶙峋的枝干,粗糙的树纹,斑驳的树痂”折射了父亲栉风沐雨,饱受岁月洗礼的一生,让人心疼也让人敬重。
最后一段是主题升华,也是呼告。“拼尽最后的力气,吐芽抽枝,为这个护佑了多年的院子遮出一片树荫,在越来越孤独的世界里期盼着鸟雀的归巢”。提醒自己也提醒天下儿女父母盼归的期待。
最后一部分《守候》开头还是写树,写起绿化作用的路边的树,起标志和守护作用的空庄基上的树,目的是引出田间地头的树,写田间地头的树实际上是写在田间地头盖房子搬出来的老人。“这些树突兀的存在着,好像是谁把这些树生拉硬拽按到了这儿一样,又好像村庄抛弃的孩子,透着悲壮和凄凉”。用拟人和比喻的手法写树也是写人。
对田间地头房子的描写,作者花的笔墨也不少,并且把树和房子放在一起来写,田间地头的树一般都是单独存在,独木不成林本就孤独,而房子来了,就把用在树上的一些形容词占用了:悲壮凄凉,即超越孤单的孤单,更突出了离群索居的人的孤独。对于田间地头的树和田间地头的房子作者运用了以乐景写哀的手法,阳光充足,面朝田野,迎朝阳,沐月光,以田园诗人的目光和年迈的普通老人的目光对比去写,表达出了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老人对于这样的安静实际上感到的是悲凉和孤独。作者对村子里巷子深处老房子老树的描写是守候也是轮回。废弃的院子成了树园子,老树没有了,丛生的树棵子茂密生长,鸟雀进进出出,却都是过客,偌大的树园子似乎没有哪一棵树能代替老树,没有哪一棵树能架构起如此大的一个巢。仔细想想就是“父母在家就在,父母没有了,兄弟姐妹也许就不容易再聚齐了,因为和父母团聚是不需要理由的理由”。
对风中老树和田埂上叽叽喳喳鸟雀的描写实际上是来源于生活中的婆媳纷争。在农村都有那么几个出了名的刁钻媳妇,对于老人横看竖看不顺眼,说风凉话,指桑骂槐,发生口角后,老人在一边生气,媳妇还自以为是的长篇论道发表演讲。“叽叽喳喳”对于鸟雀来说可以是歌唱,而用在人身上则是信口雌黄,胡搅蛮缠。从这一部分也足以看出作者遣词造句的功底,“醒目的隐藏”既写出了矮房子和高屋大院的不协调,实际上也写出了老人暮年世界的荒凉,是实写也是讽刺。“树头垂挂,斑驳的树珈长成心的形状”写出了饱经沧桑的心在暮年受到来自亲近人的伤害的悲伤之深。
作者用本地农村风俗“男娃娃的胞衣埋在树根下意为扎根”进一步丰富了主题,尽管有苦有乐,悲喜交加,却依然守候,依然期盼,生命的轮回依然生生不息。
最后一段是第三部分的结尾,也可以说是对三部分的总结。村庄里平凡的老树有胡杨的悲情,有左公柳的无私,更有着塞罕坝绿洲的坚强和奉献。呼吁天下儿女要以敬畏和敬仰的目光看那些老树,提醒和告诫目光是一种传承,也就是家风是一种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