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谭芯芯, 1952年生于北京。曾为上山下乡知青、石油工人、国家公务员。发表作品有散文、诗歌、论文、人物传记等。
乐天派付大成
端午节早上8点半,付大成微信叫我:10点,北海后门,我约了你和胡冠华,一会儿见。
我心领神会,有粽子吃了。这么多年他给我养成习惯了,春节前送酸菜,端午节前给粽子,他的手艺是真好。
这回是端午节当天,见面我问他:什么时候做的?他说早上3点多钟起来包,煮完以后6点多,他去游泳。“还热乎的呢,你拿回去正好。”他从自行车筐里提出一个袋子递给我。我说谢谢他们夫妻俩,他回说:劳动最光荣伟大。
2020年新冠疫情严重时,人们都宅在家里,他坐公交车给我送来一袋刚出锅的馒头、花卷,我是又着急又心疼。这两年他脚伤犯了,到时节便打电话约我。他骑一段自行车,我坐一段公交,我们在车站便道上坐一会儿,聊聊天。 我说:你这酸菜要给我送到80岁,80岁以后我去你家取。

付大成属鼠,70多岁了。我们是初中同学,下乡插队一个集体户。
学校男女生分班,我不认识他。去东北插队的火车上,他坐在我对面,老师过来点人,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到了公社,我们被安排上了同一辆马车,分在同一个集体户。

付大成是男生户长,挺有正事,不混打乱闹。给集体户去苇塘用大钐刀打柴禾时,我开趟子,他打背刀。累得贼死,没力气顾不上说话。
回北京探亲,想到回集体户后没粮食了,怎么办?我写了张明信片寄到白塔寺他家。他和胡冠华来找我。胡冠华是他们一个班的,在我们屯子另一个集体户。见面后他告诉我,邮递员在他家门口喊着我的名字问是给谁家的信?他听到几声我的名字,出来收了没写他名字的明信片。
一共三两行字,还忘了写收信人,多亏邮递员聪明,那是我马虎的经典之作。

1971年10月,我们一块儿抽调到七0油田,同在一个采油队。他热心,帮采油队联系好了去插队的屯子买猪肉。管生活的副队长知道我俩一个户,非让我一块去。卡车到了屯子,家家社员现杀猪。有一家杀出了豆猪,只能留给屯里去处理。
秋后,副队长又找我,让我和付大成回屯子去买花生。我发着烧,不去。队长死说活说,一定要我去。
数好麻袋包,装完卡车,天已经黑了。二百多里地,我蜷缩在车厢板下,一阵接一阵巨咳。到采油队已经半夜了,卸车时少了一包花生。我俩蒙了,实在不知道是怎么没的。第二天正队长找我们说,要是你们看见掉路上了,或者被人偷了抢了,这钱队里解决。
我俩什么也没看见啊。我不想听闲话,就对付大成说,这钱咱俩出吧,省得被人说。他特痛快地答应了。那时候我们工资三十多块钱,每人赔了七元左右。我在农村学会了一句话:宁让身受苦,不让脸受热。
付大成结婚有孩子了,他到队里给我们报喜:恭喜你们当叔当姨了。头一回听见这么恭喜别人的,把大家逗得够呛。
七八十年代,家家日子都紧巴。付大成爱人没工作,又有了两个孩子,他乐呵呵地撑着,没听他叫过苦。
1995年,我已经回北京了,收到付大成从油田寄来的一封信,说他带着儿子和女儿回北京来,想给儿子办理知青子女在京上学的事,兄弟不接受。他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天,喝了瓶闷啤酒,醉了……
满纸辛酸,第一次见没了往日说笑的他,尽管我忙累不堪,赶紧给他回信。
付大成爱人淑琴在油田按回乡知青安排了工作,他们的生活宽裕了不少。转年,淑琴带着儿子来北京上初中,找了好几个学校,人家以各种理由拒收。我知道知青家庭的难,正好姐姐因为是知青刚调回北京不久,在学校工作,我请姐姐帮他儿子办了入学,我又帮淑琴找了临时住处和工作。
2000年,付大成带着女儿回京落户口,几经周折,落在付大成叔叔的妻妹家(她与我们一个集体户,先回了北京)。一家四口,租住着东城胡同里的一间平房,日子挤挤巴巴,付大成知足,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夫妻俩买了一间平房,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儿子结婚,他们把房子让给儿子,带着女儿又住进出租房。符合条件在通州买了楼房,他舍不得胡同,舍不得胡同的烟火地气,依然租住在胡同里。
前几年,他到积水潭医院去看脚伤,因为咳得厉害,查出心脏有问题,转院做了大手术,换了零件。我和胡冠华分别去看他。他掀起病号服,让我看缝了20多针的长刀口,然后笑着学淑琴的话说:“你得活着,可不能死,咱得还20多万的债呢。”

付大成是冬泳爱好者,身体恢复后,又下水了。他在什刹海游出了名气,去年被《男人装》杂志记者拍到泳姿,刊载于杂志。我跟他开玩笑:“你都泳模了,给点儿啥奖励?
“两本杂志。”我们哈哈大笑。
知青大小聚会,付大成一定到,他张嘴就是笑话:“我来,就是让大家知道我还活着。”每次他都带上自己酿的葡萄酒,让大家品尝。合影留念时,他在前排一个下叉,引得大家一阵赞叹。
用他的话说是穷欢乐。我看他是真快乐,因为心态好,把日子过得好快活。
创作于2022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