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随着救护车的呜啦呜啦声,父亲脸色苍白得躺在那张救护推床上,我已全身麻木,只知道双眼死死盯着父亲的胸脯,生怕因为我的双眼挪开,它就不再起伏跳动。历经7个多小时,终于赶到了市人民医院。哥哥姐姐早已在医院等候,我们甚至都没有听清医生说了些什么,就已经签完了所有的字。父亲被推进手术室,我只看着手上的诊断书显示脑出血。此时,是凌晨3点钟。凌晨5点48分父亲被推出来,告知手术成功,但是要住进重症监护室,我们勉强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心目中的超人可能需要我们来守护了。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食不饱腹的年代,1952年12月26日。
1984年,经人介绍,父亲同母亲结婚了,做了上门女婿。父亲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母亲则刚好相反是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1986年7月便生下哥哥,1987年12月生下姐姐,1990年,便砸锅卖铁生下了我。因为那几年国家刚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三胎属于超生,按条例罚款600元,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天文数字。奶奶四处借钱,父亲把家里唯一的一头猪赶了出来抵罚款,勉强凑够了数,我才得以安生下来。所以,从小,表哥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六百”。
父亲从小就特别聪明,断断续续总共进过2年学堂的他,在16岁的时候就当上了大队会计,写得一手漂亮字,并且能背完整本毛主席诗词。他说他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跟毛主席同一天生日。所以,在父亲的渲染下,我们从小就知道要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热爱新中国。
90年代,我们村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户人有黑白电视机,我家自然是没有,所以一到傍晚,奶奶就给我们梳洗完毕,父亲便背着我,母亲牵着姐姐和哥哥,走路到婶婶家看“白眉大侠”。大人们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直到电视里面开始放片尾曲,我跟姐姐便呼呼大睡了,于是,父亲便背着姐姐,牵着哥哥,母亲便背着我,我们的大部队又回家去了。现在回想,那段童年时光既辛酸却更幸福。
1998年,因为我们三姊妹都要上学,父亲只能出去打工,给我们挣学费。他一去就是一整年,那时候整个村只有一部电话,偶尔才有一次机会能跟父亲约好通电话的时间,常常都是只说了几句就得匆匆挂掉,因为村里还有很多人在排队等亲人的电话。后面因为我太想念父亲了,以至于二伯每次来我家帮忙做事,我就以为是父亲回来了,却又不敢喊父亲。直到快过年,某天夜里,有个人挑着两个三色尼龙袋子走进堂屋,并对着我喊了一声“丫妹”,我才回过神来,是父亲回来了。他卸下袋子,在包里翻着给我们三姊妹买的礼物,有手表、耳环、项链、衣服等等,那一刻,我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父亲的打工生涯总共持续了2年,然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没有分开过。

如果说小时候母亲对我们是严厉的爱,那父亲对我们就是宠溺的爱。所以我们小时候都是害怕母亲的。父亲唯一一次打我,是我5岁的时候,嘴馋,悄悄掰了伯伯家的几个玉米棒,被父亲知道了,用竹鞭把我的屁股打得乌青,至今,那个挨打的画面还记忆犹新。也让我永远记住了他的话,人穷志不穷,人要活得有骨气,更不能悄悄拿别人家的东西。此刻,不经意的忆起,酸楚的回忆,过去,必然是永远都回不去,也到不了,更加无法定格的时光。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却越来越害怕看父亲的眼神,总觉得他眼神里有一种不可忤逆的威严。但是当遇到挫折,困难,感到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父亲,我觉得他是我的靠山,是我避风的港湾,他会教我分对错,辨善恶。让我坚强且温暖着长大。
父亲为人真诚,正直,有责任心,也特别乐于助人,经常主动用三轮车为村里的留守老人运送生产和生活物资,从来不求回报。他是村小组组长,有一次晚上村里临时要统计组上农户种植的玉米和黄豆面积,其中有2个农户家电话一直没有打通,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去别人家里问情况,我心疼得责备他,可是,他笑着说:“一顿饭晚点吃没关系,可是那几个老人电话联系不上,挺让人担心的,而且村委会发了通知要晚上把面积统计好,所以,我必须去一趟才能安心。”父亲这样的一言一行深深得影响着我,他心中的大爱就像一束强光,照亮着我踽踽前行的道路。所以,于此,我秉持初心,也毫不畏惧。

此时,病床上父亲的咳嗽声把我从过往的思绪中唤醒,我叫他,他知道点头回应了。或许是看到了我脸上的些许哀伤,他张嘴,只是无声。我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一定要坚强的好起来,我也一定会带他回家,回到那个叫白石岩门的地方,可以每天夜晚伴随着蛙鸣声入睡,晨曦跟随着蝉鸣声醒来;院子里还是会围满一院子的人打围鼓,如果他可以,他还是那个铿锵有力的鼓手,如果他不可以,我来替他传承;我还会带他去看屋前那棵百余年的九樟树,只是,他那个守了一辈子树的老伙计已去了天空;可以每天陪他看日出东方,望夕阳西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