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喜欢读岳飞的满江红，喜欢其中的一句：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拥有一辆车，也能踏破远方。儿时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长大后会腰缠万贯，想买什么车，就买什么车。长大才知道，不是远方美，而是自己想得美。

      刚刚参加工作时，单位在外乡，是个山区，十分偏僻，交通不便，一天只有两趟公共汽车。一些同事便骑摩托车上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尽享自由，十分潇洒，而我只有眼馋的份。因为那时工资微薄，我第一年每月只有八百元左右，根本买不起摩托车。

      父亲买了一辆不知是几手的本田摩托，除了主人是新的外，其它的都是旧的。换了些零件后，骑着感觉还凑合，他偶然也给我用。

      我便骑着去上班，可是骑术不精，经常摔跤。因此裤子中段常有破洞，膝盖那里总有伤口，坐下的时候，常常露出破洞里的皮肤。一人独坐不是春，众人同坐最吸睛，膝盖上的皮肤比较白，从黑色的裤子里露出来十分醒目，我因此常常被同事们取笑。那时电视剧《亮剑》在上演，李云龙亮的是剑，是胜利之剑，而我亮的是肉，是不讲究，是屡骑屡摔的糟糕车技，如果用两分法看待，也可以勉强说是屡摔屡骑的骑车勇气。

      伤口疼的时候，影响走路，一拐一拐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似乎有了赵本山和范伟在《卖拐》里表演的瘸腿范儿。为了减轻疼痛，我走路常常扭来扭去，真是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神出鬼没的步法带动旁逸斜出的身法，常常在与人同行的时候，影响别人走路。特别是走窄道的时候，总会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一旦熟悉了基础操作后，有些人会尝试挑战高难度动作，我也不例外。慢吞吞而稳当当的骑行不是我的最爱，又快又稳才受我崇拜。我尝试着提速而行，当速度达到六十码后，才有速度与激情，才有驾车长踏远方的感觉。

      破风而进，我将前面的空气一路撞开，让风从头发缝隙间飞快地钻入，带着发丝往后飞扬。风将敞开的衣襟往后方狠狠扯开，在低沉的马达声中发出清脆的猎猎之声，仿佛战场上的大旗一阵阵招展，鼓动人心，振奋精神。公路像是素描上的透视效果，近大远小的感觉十分清晰。路沿的树木飞快倒退，远处的青山倏忽而至。这种畅快的感觉常常让我忍不住引吭高歌，诗兴来临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大吼：“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恣意而行、率性而为的人生固然是浪漫的，可是“善泳溺水，平地覆车”的古训也不是胡说的，我还是经常摔跤。常常前一刻还是飞驰的少年，后一刻便人仰车翻，变成了煮熟的螃蟹。

      有一次在转弯的时候，想要效仿电影《头文字D》里的主人公，紧贴路边高速过弯。可是构思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生活不是电影，没有人为我作动作指导。我的手脚没有协调好，龙头忽然一弹，车子失去控制，右转弯的车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思想，自主地改变了方向，往左前方呼啸而去，与我分道扬镳，轰然的马达声似乎在为自由欢呼。我被无情地狠狠抛下，没有武侠电影里巧妙的鹞子翻身，只有飞机失事时常用的词语“硬着陆”，我如同打水漂时被扔出去的石子，贴着路面滑行了好几米远。好半晌不能动弹，天地似乎在那一刻静止了。

      如果是在演电视，这个时候应该响起片尾曲，放演员表了。我很快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这不是我的床，这是公路，随时会有车子呼啸而来，将我碾压成全剧终。心里急得要命，挣扎着站起，才发觉有半边身子是火辣辣的，也不知伤了多少地方。不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得赶紧跑到路边去。

      我挣扎着走到路边，检视身体，衣服当然是破烂不堪了，破洞处有鲜血沁出。略微活动一下身体，还好，零件齐全，四肢不但完整，而且并没有骨折的迹象。回头望一下，爬起来的地方正是路中间，还是转弯处，危险程度自不必多说。幸好当时没有大车经过，也没有小车围观，既捡回了小命，也捡回了面子。再回想一下，更觉幸运，幸好自己虽然敢于挑战，却也没有疯狂，车速虽然快，却也从没有在直路上超过八十码，在转弯时没有超过四十码。

      那时我工作的地方是山区乡，经济落后，硬化的道路少，毛路比较普遍。路面坑坑洼洼极多，夏天犹可，雨天往往积水，不知深浅。骑车时竭力想要避开水坑，可是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越容易发生，车轮常常歪入水里，然后车轮一转，泥水飞溅，沾满一身。下了车，照镜子一看，身上斑斑点点，恍若参加铁人三项运动的野战兵。

      有一次穿着白衣服开车，不幸车轮驶入了水坑，更不幸的是这水坑竟然出入意料地深，车子毫无意外地侧翻了。为了保护上身，只能是弃车保帅，牺牲两只鞋子了。我毅然地将一只脚踏入水坑里，谁知水坑之深，不仅出人意料，还出脚意料，竟然踩不到底。我的身子顿时失去重心，心里暗叫一声苦，一个踉跄，以老虎扑食的姿态，当然也可以说是以饿狗扑食的姿态，迅速趴伏下去，眼睁睁地看着浑浊的水坑迅速吞没双手，然后是双袖。

      双手涌起一阵砭人肌肤的寒凉，泥水面上荡起一圈圈让人难以忘怀的涟漪，潮湿的水汽和呛鼻的泥土气息汹涌地灌满鼻腔，双手落水的瞬间力度较大，手掌击破水面，点点泥水溅到脸上、眼睛里，像是要给我来个全套泥水SPA服务。

      双手双脚终于触底，那里可不是摸鱼的好地方，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抽出双手，然后狼狈不堪地逃离水坑，跳到边上硬地上。我审视自身，浑身泥水淋漓，脏不拉几，落汤鸡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丝毫没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感，倒是生出了“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之感。

      后来考入城市一个单位工作，又买了新房，家在城市边缘，算是郊区，位置很尴尬，地图上看很近，走起来很远，中间要翻山，尚无公交通行。这时郴州在实施限摩规电，摩托车是不能买的，限于经济水平，又买不起汽车，只得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

      选我所爱，爱我所选。我非常喜欢这辆电动车，车身是红色的，噪音极小，骑行平稳，亦且轻便，遇有阻碍，可以仅凭我文弱之身，提将起来越过障碍。于是常骑行上班，捎带上妻子，风里来雨里去，不在话下。

      骑了一段时间后，出毛病了。某日骑行，忽然动力不足，不能爬坡。我们去单位的必经之路，是要爬坡的，此时只能望山兴叹了。想了半天，决定绕路，选了一条比较平缓的远路，做个大迂回，这才到达目的地。当时很有四渡赤水之感，在佩服毛主席的同时，也顺带自我佩服了一下。

      一次和妻子骑出车门，边行边聊天，聊得正开心，后面却没声音了。我不以为意，还以为妻子在默默倾听，又行了一段距离，我问妻子，妻子仍不回答，我回头一看，后面空荡荡的。我们就像去西天取经的团队，我是孙悟空，电动车是白龙马，妻子是唐僧，正行走间，唐僧已经被妖怪凭空摄走了。我大惊，怪不得妻子半天不说话呢，却原来是掉了。我暗骂自己粗心，一个人少说也有百斤，何况妻子块头较大，自认较胖，忽然从车上掉了，我都不能发觉，真是缺了心眼。赶紧调头寻找，驶回约有一里地，才找到人。妻子嗔骂不已，我哪里敢还嘴。

      为了防止以后再丢失妻子，我决定在后面座位上加装一块挡板，挡住腰臀部。装好后，被妻子夸很用心，我很是得瑟了一阵。又一天，带妻子出去，返回的时候，一高兴开始唱歌。妻子嗔怪，让我不要唱歌，专心开车。可是路旁的树木和房子是我的粉丝，沿路的车鸣声是粉丝们的欢呼，苍天为我送凉风，大地为我铺舞台，气氛热烈，环境不错，我的心情无比高兴，哪里肯听她的劝说，继续上演我的独唱。车驶得平稳、歌唱得开心的时候，忽然妻子发出一声尖叫。我知道这决不是伴唱，却不明所以，继续前行。一瞬间后，又听到后面丁令哐当的声音，还有重物坠地的沉闷之声，当然还有妻子的尖叫声，我知道情况已经起了变化。

      赶紧停住车，回头一看，妻子已经摔在了地上，离我停车之地约有三四米的距离。我心中奇怪，回头扶起她。她甩脱我的手，默默地走开，姿势蹒跚，径直到路边的路沿石坐下。妻子是爱干净的，如今竟然不避污秽，一屁股坐在了没有垫东西的地上，我知道情况非常不妙。我慌乱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好，提着回来，问妻子怎么回事。妻子闷声不吭，默默流泪，并用泪眼扫视全身。我循她的目光看去，大吃一惊，妻子手臂上竟然多处擦伤，鲜血渗出，麻麻点点，条条分明。痛在她身，伤在我心，我愧疚不已，继续关心询问。妻子只是不回答，坐在路沿石上哭得梨花带雨，模样狼狈不堪。

      我手足无措，回头看公路，那一段路十分平坦，无坑无阻，又回想前情，觉得行驶平稳，没有侧翻，心中纳闷不已，怎么妻子会如此蹊跷地掉下去呢？细想一下，觉得掉下去也无可厚非，她以前也掉落下去过。只是万不该让她受伤。受伤的原因，自然和那块新加的挡板不可分割了。后座本矮，如果没有挡板，她掉下去，自然会平稳着地，可是被挡板一绊，重心难以控制，摔在地上，就难免擦伤了。

      我不敢乱说话，想要帮她擦泪擦血，又被她甩开。这个时候，男人说话是错，动手是祸，我只能默默陪着她坐在地上。十分蹊跷的是，就像电视剧一样，这一刻老天忽然变色，变得那叫一个快，之前还是蓝天白云，忽然下起细雨来。一会儿间，雨湿衣衫，尘土溅起，空中弥漫起泥土的气味。妻子再也坐不住，无声地起身，往家里步行。幸好此地已接近家门口，我赶紧收拾东西，推着车子跟了上来。有车不敢骑，有妻不敢问，就这样默默地回了家。

      事后妻子总是责怪我，我哪里敢分辩，只能认错。过了一段日子，岳父问我怎么回事，我把详细情况说了。看到妻子气也消了，岳父也和蔼，我小心地说出了我心中的委屈。道路平坦，无坑无阻，车子行驶平稳，没有打弯，也没有侧倒，人却掉了下去，如果说怪我，也行，可是全怪我嘛，我也觉得有失公平。岳父是慈祥的人，他没有说话。妻子却笑骂：“还说，不怪你怪谁？叫你开车时别唱歌，你不听。”我不敢分辩，心中却想，如果找原因，恐怕妻子自己也有份。她学骑了这么久的车，自行车也不会骑，电动车也不会骑，每次骑上去都害怕不已，略一打弯，就怕得赶紧跳车。似这等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任谁骑车，她都会有随时掉落的危险。可是这话我哪里敢说。

      为防止再次出现这样事情，我决定买车，买轿车，毕竟我有驾照了。但是买轿车，那可是需要斥巨资的。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忍不住自己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胆量。没有那金刚钻，竟敢揽瓷器活。

      为此，我对电动车的问题进行了详细的总结，以免留恋。电动车固然方便，可是晴天晒，雨天淋，上坡无力，接电话不方便，没有足够的专用非机动车道，在公路上行驶危险，而且常常骑着骑着，会因为听见一首歌而心惊胆战，那就是祝你生日快乐歌。一旦听到这歌响起，我就知道市民的好朋友、骑电动车的大敌——洒水车要来了。这个时候就如同足球比赛进行到结尾，留给中国足球队的时间不多了一样，留给我躲避的时间也不多了。边上有绿化带或者其它障碍物还好，可以抱头鼠窜，慌忙躲到后面躲藏。如果没有，那就惨了，只能尽量远离，抬高双腿，让洒水车的水尽量不要射到身上来。

      种下一个念头，收获一个行为。种下一个行为，收获一个习惯。有了买车的念头，我们收获了讨论买车的习惯，习惯了讨论买车，最终又收获了买车的行为。这时知道可以贷款飞车，便贷款购买了一辆十万元的小轿车。

      买来新车后，新车是美美的，天地是美美的，城市是美美的，感觉自己也是美美的。糖果白，流线型，后视镜上系着红丝巾，引擎盖上铺着鲜花，坐在车上，顾盼自雄，很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感。

      自此一家人可以开开心心开车去上班上学，去逛超市，去办事，去游玩，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

      我们一家人尝试了自驾游，去了宜章看莽山，去了资兴看东江湖，去了桂林看山水。有一次在高速公路上驾车前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儿时的梦想，忍不住微笑了。

      透过挡风玻璃看远方，远处青山如排闼，似乎为我而相迎。我心道，别着急，待我驾长车，定能踏破远方。

      作者简介：柏涛，男，汉族，80后，湖南桂阳人，中共党员，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学士学位，系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书协会员、湖南省硬笔书协会员，现任北湖区书协副主席。在市级以上报刊、杂志等媒体发表文章23篇，在郴州市文联或郴州市作家协会主办的主题征文活动中获奖3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