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天钊 (摄于2014年)
(一)
2022年6月29日。我在图书馆里,见到《2019年中国随笔精选》。
随手翻阅,看见许多名家及作品。比如贾平凹《民歌红梅》,阿来《杜甫,大唐由盛转衰的记录者》,朱以撒《来来往往》,肖复兴《京都花之什》……
但总觉得他们离我那么遥远。他们笔触所到之处,呈现的生活与获取的感受,都让我感到陌生与空茫。
见到汪天钊这个名字时,顿觉亲近。我们曾经见过面,有过交流,而今还在同一个微信圈呢。虽然书本上收录他的《归去来兮辞》,我早已读过多遍,但还是一字不落地重读了一遍。或许是想读他这个人吧?
他对家乡的那种既想逃离,逃离后又日思夜梦的复杂情感,正是我和大部分人心底不停翻涌的东西。
走出图书馆。我想,他又这么久没有在微信圈里露面了,是工地上的事情太多,又忙得顾不上?还是在工作的缝隙间,又忙着构思一篇大作?不是我这样猜想,他总是那样子的,沉默一段时间后,总是给人以惊奇,比如他的《春天农事》,突然在某一日就获得了“奔流文学奖”。
因此,我总不好意思打扰他,习惯性地静待他的新作出炉。
2022年6月29日晚上,在微信圈看到一条消息。怎么也没想到,他,汪天钊走了。原来,这么久他不露面,是在构思这么大一篇作品啊,他永远的《归去来兮辞》。
而我,之前竟一无所知。
(二)
大约是五年前。
在我的Q空间里,总有一个叫“埋头赶路”的朋友,为我的文章点赞,给予我鼓励。有时还会附上一些点评和建议。
尤其是我写的《敬畏生命》一文,“埋头赶路”大加赞赏,说我终于能沉下心来,写一些有关习俗和生命思考的文章了。并建议我删去与文章主题没有多大关系的结尾两大段,然后投给报刊杂志。
果然,《敬畏生命》登上了《光明日报》“文化周末”的“大观”版面。
那个“埋头赶路”,就是汪天钊的网名。其实不是我不知道他,而是我这个人的迟钝,同时也是他本人的低调。
冷慰怀老师曾组织“全国苍生杯征文大赛”活动,那些年,每年举办一次,还出版有《苍生录》文集。
2015年,《苍生录》已出版到第五辑,我才有点自信去参与,投了一篇《再唱“回娘家”》。作品虽没有获奖,但也被冷老师收在文集中。因此,有机会在“颁奖典礼”上,第一次见到了汪天钊。
当时,电视台与报社记者都在场,还采访了他。最后聚餐的时候,他坐在我旁边的桌子,我悄悄向文友打听,文友说他是汪天钊,写的文章好极了。我当即翻开《苍生录》,看到他的一篇获奖作品《小村的越南媳妇》。
在一个人的旁边读他的作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倘若这个人的作品一般,那么对这个人或许不会产生什么深刻的印象。而汪天钊不一样,他的作品映着他的人,似乎是一股风向我呼啸而来。
从此,对他的作品上了心。他的《天降的修行者》《小满见三新》《葡萄床》《幸福的秦砖汉瓦》《杂粮简谱》《春天农事》《生生不息》,尤其是《三十三层楼盘下的回响》,在我的写作世界里,不亚于发生了一场又一场的地震。
他的大,震撼了我的小。我不得不回头审视和反思我的写作……
(三)
写作之初,我是以写诗为主的。而汪天钊的散文不乏诗意。他的《诗里人生》就是最好的印证。他的散文,苦难中有诗意,诗意中有温情。
“埋头赶路”在我的Q空间岀现,当我把他和汪天钊对上号以后,我知道我是幸运的。通过偶尔的Q互动,我不仅进一步理解了文学与文学使命,而且还受到了他的引领。
他在Q空间看到我的诗,就征得我的同意,投给了《洛神》杂志。过段时间,他寄来了样刊,还微信转我五十元稿费。我一向对自己的写作没有什么信心,他使我突然拥有了信心,感激他还来不及呢,还收什么稿费。于是说你买糖吃吧。但汪天钊偏不,他又反复转过来让我收。反复推也推不开,最后还是我收了。
他是一个认真的人,还带着一点倔。
在他的鼓励与引领下,我也大胆尝试。把文章的篇幅往长处拉,把题材往大处扩,把主题往深处挖。写出了《亲爱的红薯》《幸福的红指甲》《暖菜》《白纸黑字缝隙间的流失》等作品。
而他,也以“埋头赶路”的网名,一路为我鼓掌。
一直想见见他,想当面向他致个谢。但他总跟随着他的工程队,在全国各地四处游走,极少回洛阳。
大约是四年前吧,终于在“凌波桥”附近的工地上,我见到了他。

(四)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见到他的情景,以及他阐述的文学观,与2017年8月10日的《洛阳晚报•文化洛阳》整版报道的,一模一样。
其实,这个报道在我去见他之前,就有了。可我是在很久以后才看到的,我一向是迟钝的。而他,当着我的面也没提起,他一向是低调的。
(五)
那次见他,我带了两瓶“杜康”。
他说他不喝酒不抽烟,就爱看点书码点字,非让我再带回去不可。拉扯半天后,我说:给你会喝酒的工友喝,还不行吗?他只好作罢,但说:以后我请你吃饭。
他把我送出很远,怕我迷了路。分别时他说,写文章就像走一条路,你让路多发点岔,多拐几个弯,风景不就多了,读者不就有什么看了。别直来直去的,直则无姿无景无趣。
自此,他在微信上呼我大姐,我称他老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年半年吧,他从远方的工地赶回洛阳,参加报社举办的记者节活动,他竟还记着我,发个微信给我。活动结束后,他真的要请我吃饭。当我偷偷把账结了后,他不依不饶地,追着我硬是把钱塞给了我,口中还说:说过,请你的。唉,他一定是记着那两瓶“杜康”的。
他这个人,就这么认真,还带点倔。虽然他是个打工者,但他在写作与为人方面,永远有王者的高傲。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
(六)
他总记挂着我。或许他想着我年龄大,又处在象牙塔内,不常与人交往,消息不太灵通?或许在为人与写作方面,我们有某些可交谈之处?
他说:大姐,《河南散文年选》征稿,你投投吧。
他说:大姐,有个文学讲座,你去听听吧。
……
有一次我去了,是河南文学院的作家给基层作者上的培训课。天钊坐在后排,我坐在他右手边。他听的很专注,没带笔,时不时用我的笔在纸上写个关键词,或一本书名。
课间,我和他谈起文章的长短问题,对他的宏篇散文充满敬意,他不以为然地说:等会儿,你听王剑冰老师的课就明白了,短文才厉害呢。
不想,第四次见面,竟是最后一次。
(七)
2022年2月,我在朋友圈分享了《尽管落雪》一文。
天钊发来微信,说我的语言好极了,内容也饱满,并逐部分进行了圈点,尤其对文中叙述的一件事提出“不可信”的质疑,建议我修改。最后,他鼓励我往大刊上投稿。
我怎么知道那时的他,已在重病中。还想着,他在工地上呢。
我怎么这么迟钝呢?这几天回翻他的朋友圈,他发的微信停止在2022年4月22日。而在2022年4月18日他曾发了他的一些笔记本和手稿,并有一个焚烧的火焰图。那一天,我刷到了他的这个微信,但心想天钊写的文字可真多,怪不得他的基本功那么扎实,他对自己的作品一向要求高,烧了旧的,再写新的。还想着,我的那些笔记本和手稿,是不是也要处理一下。
呜呼,我怎么那么迟钝呢?或许是天钊太年轻了,我根本就不可能往那方面想吧。
(八)
“埋头赶路”不来我Q空间了,天钊真的走了。我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独一无二的,可以谈写作的朋友。
也许,正因为我们只谈写作,不谈生活中的琐碎,所以我最终不知他的生活状态,以致于他都快走到人生的边缘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一向对那个未知的世界,抱有恐惧之心。这些年,见惯了那么多的好人,他们本应活着,不该去但却去了那个世界。我也逐渐觉得,那个世界,正是因为他们的前往,而变得有些温度了。
呜呼,痛哉,归去来兮!
2022年7月3日

作者简介:常润芳,笔名怡然含笑。洛阳人。中学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当代诗坛》《光明日报》《中国西藏》《牡丹》《思维与智慧》《学习与研究》《意林》等。诗歌收入《世界汉语文学•经典微诗一百家》,散文收入《河南散文年选》。出版诗集《踏歌而行》,散文集《熟透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