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承诺在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兑现，那就是出卖，以后再兑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题记

      这几天，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一直浮现在脑中。他的名字叫黄健，我叫他NBA boy，他是一个篮球迷，我认为他是一个篮球天才，他爱看NBA。他是我在锦和镇支教时的一个七年级男生。

      他有着健硕的身材，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出许多，大圆脸，圆脑袋，微耸着肩，沉默而沉稳，但并不十分内向，他需要向老师表达诉求时才讲话，简明扼要，老师若答应了他就走开，不说一声"谢谢"，即使老师不答应，他并不怪怨，也会默默走开去，不像其他的孩子们会非缠着老师答应不可。有时我怀疑他不是一个刚进入七年级的学生，以他的身形，他的性格，他低头走路，没有朝气的架势，倒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成年人。

      刚开学一两周时，其他同学在努力适应新学校，适应新同学新老师和适应新作息，而他一幅淡定，一幅不老实劲。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要么睡觉，要么背靠墙壁"葛优躺"般茫然地目视前方，不做笔记。点他回答，自然不会。有时正上着课，他出现在后门口，不喊"报、告"，静静地等着老师发现他才进来。但是，也许看在讲台上几乎每天都会出现一堆小礼物上，而且班上同学积极举手，争先恐后的活跃气氛感染了他。渐渐地，他做不到冷眼旁观，内心蠢蠢欲动，他不禁坐直身子，慌忙地问左边的同学，又问右边的同学，甚至欠着身子隔着两个座位去获取正确答案，如果别的同学主动提醒时，他会侧着耳朵认真听，然后再快速转述给我，生怕被抢了先。不管怎样，愿意开口回应就是好现象，我示意他来到黑板前，鼓励了一番，并与他击掌加油，他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不好意思地低头返回座位，但是可以看出他是在乎的。他把小礼物打量了一下，然后置之一旁，认真地听讲，待老师下一轮练习时，他踊跃地举起手，答得似是而非，我一遍遍地纠正他的读音，他一遍遍地跟着读，有时越跟越错，全班同学起哄和他一起读，他并不恼怒，嘴角露出牵强的笑。

      就在我暗自庆幸他的进步时，有一天他的座位空空如也，旁边的同学说是学校政教处叫走了他。原来，他因为多次在校外勒索小学生被家长找上门来。把勒索来的钱买烟抽，买槟榔，甚至买白酒喝。他在政教处的廊柱下已站了一整天，见到我，脸上有微小表情，垂下眼帘，低下头，似不好意思，就是死不开口，不承认错误，不配合政教老师向对方道歉或做出遵守学校规章，不再在校内校外欺凌弱小的承诺，他倔得很，学校只好做出建议休学一周反省的决定。

      他也是一个留守孩子，平时住在镇上亲戚家，周末回家。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依他目前的表现，在家必是不安分，只会到处东游西荡，没有学校的管束，更加心会野了。

      每次上课，望着他空空的座位，他又得落下多少课程啊！

      果真，一周后，他如期到校，精神糜顿，那应是看太多的手机与太多的睡眠的结果，上课不但不听讲，还与同学讲小话，大概是在家憋了一周的话了吧。他有着破礶破摔的势头，而且知道他倔，不好当面捅他这个"马蜂窝"，说不好，我自己下不来台。我只好对他"按兵不动"，而去瓦解他周围的力量，找他们单独谈话，鼓励他们向班上表现好的同学看齐。有的学生悄悄地跟我说，他威胁同学不跟他讲话，不给他吃零食就要打他们，班主任也无计可施，谈心，体罚，叫家长，停学等，对他毫不凑效，甚至越教育越表现差劲，天生反骨，扶不上的烂泥巴！

      我这个时间段正开展的"两地书.亲子情"活动，他置之不理，他的母亲给他写的信，他不肯阅读，我只好把它发在他的qq里，不强求，"冷处理"，对于他，也许更合适。

      "哀莫大于心死"，他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暮气沉沉，这样下去，必自毁人生。作为一个妈妈，也作为一个教师，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决不能这么任其发展。没有一个孩子是天生的不可爱的！那么如何激发他的生活热情，学习信心，我决定"用爱心来唤醒，用真心来教育，用细心去发现"。

      我针对班上学生学情分层设计问题，物质是最直接的刺激办法。加以赞赏，鼓励等"怀柔政策"，学优生的积极展示带动，一师两徒结对帮扶下，我发现，班上学习气氛一天比一天高涨，每个同学拿到贴纸，糖粒，小彩笔等小奖励时，脸上兴奋的表情难以抑制，整齐大声的朗读声使得他无法把自己置身于外，他不禁像之前一样跃跃欲试。无论对错，我号召同学为他鼓起掌来，看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又慢慢柔和起来。我暗暗庆幸，改造他，成功了第一步。

      恰巧，期中考试后，是校运动会，在篮球场上的他，"运，抢，闪，投"动作娴熟，规范一气呵成，精神奕奕，训练有素，看到他时而勇猛，时而灵巧的身姿与教室的他判若两人。四周的观众阵阵掌声和欢叫声，为他呐喊助威，他更像是骁勇善战的战士，越战越勇，在连续三天通赛中，作为男篮主力，打遍年级无敌手，为班级夺冠。

      每个学生身上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如果教师能把握好，闪光点就会成为学生进步的起点。——"篮球"是打开他的心门的突破口！凡是要"趁热打铁"，本周未，我当机立断对他进行了一次家访。

      他的家在官冲村，我带上自制的煎饼和水，在晴朗的周六，一路边问边走，快到目的地时，他带着弟弟下坡来迎接的我。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证明他不反感我的到来，只顾在前面带路。

      他的爷爷奶奶并没在家，家里冷冷清清，我照例问问周末的生活情况，学习上的困难，以及可以谈谈对老师的看法。他依然不愿开囗，正在尴尬时，我瞥见他捏在手里的手机上有暂停的视频，我点开看看，是NBA视频，正是凯尔特人对诀勇士队。

      "你看NBA"？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一直以为小孩子打球是为了好玩，很多孩子们一下课拿着球乱投一气。

      他点头，算是对我的回答。接着，在我的进一步引导下，他才缓启金口，他说，他最崇拜的球星是科比，欧文，卡里姆，姚明，球队有湖人，勇土，篮网。听到他这般如数家珍，我简直惊呆了，他其实就是一匹"千里马"呀！他在小学时专门参加过篮球集训，取得县篮球比寒一等奖。并擅长长跑。可惜进入初中没有专职体育老师。他只好自己看NBA视频，研究各种运球和投篮技巧。难怪他显得那么专业，又那么投入，他是真正的爱好篮球！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我身边很多孩子通过音体美特长进入心仪的大学的例子，为了不错失这颗体育苗子，我向他许诺，帮他去找这样的学校，如果本地没有，我就把他带到衡阳去。衡阳普通高中专门设有特长班，只要文化成绩能上四百分以上，说不定考清华没问题。我分明看见他眼睛格外明亮。

      有了目标，才有为之努力的动力。家访之后，他上课特别专心。勤作笔记，积极举手，作业正确率很高，特别喜欢来黑板前展示，同学们发自内心为他鼓掌，就像为蓝球场上的他加油一样。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眼神越来越清澈。

      我没有放松为他找学校的节奏，可是很遗憾地是，本地普通高中共有三所，其中重点高中只有一所，它们都不设特长班。职高在家长心中，那是一个学渣聚集的地方，由于学风不浓，没学成什么。常常不接受职高，那么意味着，中考考不上高中的就得中止学业。将有80%的初中毕业生被一刀切了下来，里面不乏有像他这样有特长，缺乏培养机会的学生。我也打听到麻阳县城有一个封闭式管理的武术学校，里面大多数是小学生，以武术，散打为主，而且学费不菲，一学期要过万。我又泄了气。可是，因为学籍限制，把一个麻阳学生跨市到衡阳读书也不太现实。

      看到他努力的模样，我预感自己对他会"食言"了，有可能会无意要伤害他，我逐渐生出了惭愧之意。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到了我离开锦和镇的时间，我还没有给他答复。

      我正式离开二中的那个清晨，我有意赶在早操前就离开，我不忍与孩子们说"再见"。但是，很多早到校的孩子们发现了我们教育局派来的车子就停在校门口，女孩子们围着我抹眼泪。黄健和班上的另一个调皮鬼为我默默地搬行李。除了对他说些鼓励的话，我对他是内疚的，不能尽快为他找到合适的学校，以他的学习底子，如果没有篮球加分，一切的努力收效甚微，他考不了高中，他将很快会发现自己失去打篮球的环境和平台，一切生活又将会回到他进入七年级之初。他将又失去信心，真为他的才能可惜，也为他未来担心。

      事实上，两年来，我一直为没有帮助到他而深深自责，而且，我并没有告诉他真相，我原本是怕他失望。我以为他会忘记我为他转学的承诺。

      他应该是对我有所期待，因为，我离开后，他给我的qq里发了他们要举行篮球赛的消息，以后再无消息，无论我给他再多的留言，他不再回复！

      信任就像一面镜子，一旦打破，再不能恢复从前。我知道，他一定对我很失望。

      他的初中已毕业了，不知道他的近况如何？

      失信于他，非我所愿，但是，我不该做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落荒而逃！我刚为他点亮了灯，又任它熄灭。

      作者简介：全琍芝，女（笔名：金若愚，若愚等）湖南省作家协会教师分会会员，衡阳市作家协会会员，衡阳楹联协会理事。写有《故园童年》《给母亲的信》等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