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迹

王宇鹏(陕西商州)

岁月不居，月迹无痕。 大唐星空，风流云散。无名之辈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孤篇盖世。《春江花月夜》具有穿越时空的艺术魅力，致使这轮辉映古今的江月留迹人间。

“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 这一轮亘古的朗月，与海潮相生，清辉光照，澄澈玉宇，水天容融。江畔草幽花静，闺中思妇凝视苍穹，寻寻觅觅……春江花月夜浑然天成，美得人灵魂出窍，静幽得几近窒息。这春江月夜，淘尽尘俗，澄澈纯净，浑然天成。

今天，我们涵咏《春江花月夜》，穿越千古，凝视那浩瀚的天宇，我们依然还能怀揣一轮亘古常新的明月，抚今慨昔。这月，应是江夜无眠的眸子，她澹泊俯瞰芸芸众生；这月，定是迷离春江之魂，她姗姗移步，流转千载。“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月入诗境，逾古至今，令多少有情人肝肠寸断。 娴月静照，江水明净如练。伊人凝望月缺月圆，翘首企盼游子归来。凄月朗照，闺妇泪光晶莹；游子月夜泛舟，欸乃一声，皈依回家之路……

《春江花月夜》以春、江、花、月、夜五种意象营造出摄人心魄的艺术境界：明月视碧波，清波映江天；水天浑然一色，离人幽怨顾盼。这样的艺术境界虚实相生，臻境幻境一体。这是何等澄澈静谧深挚惬意的艺术境界啊！春江浩淼，月色无垠，碧海接天，恢廓朗润。明月生海上，江天托玉盘，波光潋滟，月色方好。这一轮映照千古的娴静的月，她的流光与碧波相映，她的曼妙与思妇情韵相生。春江、离人、芳华、情事因这一轮明月和谐相生，洞彻心扉。

《春江花月夜》呈现给世人的是至真至纯至性至美的艺术境界。皓月当空，它触动人类普遍的情感：“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世世代代无穷已，爱恨聚散有情人。盈虚圆缺江月新，月照千古离恨人。纵然流光飞度，人事兴衰，年代更迭，唯有这一池春水悠悠地流过芳草花甸。人间春色阑珊，人间思念亦真亦淳。那淡雅的月色，涂满夜空、花树以及伊人泪已纵横的面颊。置身这洁雅宁静的禅境，物我两忘，天地万物相融。这圣洁纯净的天地，银光飞舞，霜霰盈盈。这是梦幻人间，还是缥缈的仙境？月光荡涤着世间的尘埃，月光纯洁着深挚的情怀。是这轮月，给我们一方宁静澄澈的乾坤。“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亲爱的月，您有冰晶的心，您生缠绵的情。您皓洁的光芒，脉脉观照着人类的古今；您在照亮人类的来路和去路。这出神入化的艺术境界，唯有这月迹，才能使这绵延的春江深邃邈远，轮回的月夜幽美恬静，哀伤的离愁缠绵悱恻……

澄澈朗然的天地宇宙，圣洁纯净美好的人世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俯仰一世，皆为陈迹。多少伟丈夫驰骋疆场，多少骚人墨客取诸怀抱。“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每一个生命都是这人类历史长河的浪花一朵，而人类长河淘尽多少风流人物的兴衰际遇。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已是人类昔日的童话，纵然千秋万代的帝王将相亦会风流云散，惟有世世代代的芸芸众生共瞻一轮月，可鉴一片真心，心亦有迹，月迹无痕，人迹可循。月迹有禅韵，月韵亦佛语。这明心见性、识理知情的月啊，不因世人悲欢离合而孤寂失色，不因人间爱恨悲欢而凄惋哀绝。这生生不息的人间呀，因这掇掇明月，徒增了人间多少遐思与悲凉。这纯洁无虞的月呀，她撩动人间多少爱恨情思，让多少痴情人徒增几分幽怨凄苦。“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人生代代延续，那轮亘古的江月啊，您在守望谁？您在期待什么？转朱阁，低绮户，泪阑干，她点燃了江枫渔火的乡愁。中天寂寞徘徊的月呀，您在等待归家的游子吗？您可为归家的离人照亮一扇天窗？伊人敞开心扉，追思怀远……这脉脉的一江春水，流向天际，花自飘零，岁月无痕，流光熠熠。

什么才是永恒？那双泪恨未干的忧伤晶亮眼睛，读懂了这凄迷的月亮了吗？姣好的明月，您可曾知道这无常莫测的人间又有多少爱恨悲欢？您可曾知道那缠绵的月夜里有多少幽怨的期待和漫漶的相思？这人间多少兴衰际遇，悠悠已成昨日；轮回往复的明月啊，我们能否捡拾起被我们蹉跎彷徨过岁月的羽鳞，甚或一星一点的光阴的化石？

白云悠悠千载，江畔那一扇寂然的窗格里，那泪痕未干的忧伤的离人呀，她可曾望着月空？究竟哪一颗星是自己的渴慕的眼神？那断了线的无依的游子，这轮圆月是你的眸子吗？您可曾知道这天隔地杳的思念之痛？白云悠悠千载事，青浦江上使人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我是知道的呀，天地与人间因有这一轮皓月魂牵梦萦，牵扯着人间情丝缕缕。这情丝亦如这月光细腻柔滑。人迹天涯，月迹无痕，心彻神明，明明若月。亲爱的月呀，您可曾照见离人妆镜里那眉梢上闪电一般的疼痛？我想伊人定会独坐玉户，沐浴着您如水的月色，任风儿吹卷珠帘，亦或吹乱伊人柔顺的发梢。

如果风能穿越千古，我愿伊人月夜捣衣声声，千古悠悠、响彻古今，不绝如缕，以至闯入我的梦境。沉静如潭的月夜，梦里花落知多少？缁衣薄凉初透裳的伊人，您期待游子归来吗？伊人虚掩的窗，风儿最懂。风叩响了伊人的心扉，他如影随形地潜入伊人的梦境里去了吗？海雾迷茫，斜月无语。是您，还是您！潇湘之路漫漫，离人望眼欲穿。游子可否归来，月儿无影，月迹无形。江树摇曳，她抖落了一世的情了吗？伊人问天问地问月问人世。啊！这无常的人世间，那些离愁别恨和相思之苦，因这一轮江月，穿透古今照彻天地。这轮回的人间，这恼人的柔和的月色“卷不去”，“拂还来”。这让人心疼的月，她依然真诚专注俯视世间冰碎的心。我想：这明明的月亮是最懂您的：您的愁，您的苦，您的挚心，您的惆怅，您的迷惘……伊人无语话凄凉。我信赖的月呀！我始终相信：您在望着他，她在望着您。她能读懂月迹，月能读懂世人。既然在这幽怨的人间，渴慕相知相依，那就让这轮月遥寄您真诚美好的思念和祈愿吧！这一池春水，流去的不仅是您思念的告白，还有这美好的年华，以及您们共有的爱恋、幸福和憧憬……

月迹亦心迹，这虚空的境界和人间大悲凉大孤独除了《春江花月夜》之外，还有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历经千载，我们读这样的诗句，怎不让天下那些虚怀功名、英雄失路之人在莽苍的天地间孤独长叹呢？伟大的孤独莫过于登幽州台歌；人间至性至情唯有这寂然的春江花月夜。落魄的陈子昂吟唱出千古同寂，让有抱负之士怅惘落寞；孤寂的张若虚写出着人间千古共情。人，将蜉蝣之身存放于天地之间，鼓角争鸣、山高水卑，人世茫茫。往小里说：人，仅是这宇宙间无足轻重的粒子量子，当我们共同凝望这古今同一轮圆，姑且用她来慰藉我们在人世间的苍凉之心。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致使多少匆匆的脚步不知来路和去路；在名利纷扰的人间，我们读得懂这《春江花月夜》，就读懂了至情淳美的人间，就知道了我们该何去何从。

我惊叹于张若虚的纯净的艺术人生，他懂月，懂情，他更懂这无语的春江花月夜。 江月依旧照古今。就让我们今人手捧这《春江花月夜》，如饮甘醴、如痴如醉去体悟人生的真谛；就让这轮映照古今的冮月以表心迹吧。

                               2022年3月7日黎明

王宇鹏，男，汉族，1975年9月出生，陕西商州人，本科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九天文学》签约作家，“首都文学”编委成员。2021年10月诗歌《错位》获“鲁迅文学创新银奖”，2021年12月散文《故乡的童话》获《当代文学家》“瑞冬杯金奖”，有40余万字的作品在各级各类纸刊媒体发表，代表作有《稻湾记忆》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