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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 芙蓉君诗歌//为了你,我空出一座城(组诗)
芙蓉君诗歌//为了你,我空出一座城(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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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爽约,真不是我成心
跟你爽约,真不是我成心
滚滚流云猝不及防
潴在了时间的一个河段
结成的万丈坚冰
叫暖风,望而生畏
雪,不为春天铺路
却为未卜的下一步
留下深浅不一的
白色印迹。有人从异乡来
更多人,迷失在了体内
大地累了,舒坦躺着
远山累了,倚靠在天边
可我也累了呀
能不能变身一条冬眠的蛇
美美地睡上一觉
跟你爽约,真不是我成心
春天,与你一样
还遥不可及。困在山中
我不是那一只松鼠
跃上树顶,环顾着寂寥
2020年1月28日(庚子年正月初四)
鼠年之春
鼠,终于蹿出洞穴
插上透着血丝的双翅
扑棱下来的毒屑
把世界,砸个天昏地暗
林立的高楼站痠了脚
现在还不许趴下
白口罩,封住饕餮的嘴
万籁随之喑哑
季节不会误时,却是谁
暌违赶来的春天
傻傻等在门外的繁花
于我,何止是浪费
谁去抚慰无助的生灵
谁为我拆下脸上的膏药
贴在胸口,治一治
久已郁结的内伤
2020年2月10日(正月十七)
坐等春来
年,远远躲着,又远远逃离
我只好关门闭户
在自囚中,乞求救赎
如碰上鲮鲤,学它蜷缩身子
如撞见老鼠,就变成猫咪
猫在家里
楼外,雨缠着雨,雾蒙着雾
冬眠的,更紧地抱住冻土
还不敢醒来
现在,我把山川草木禽兽虫鱼
一股脑奉还造物主
窘困得仅剩下了肉身
而你,却用一片口罩
封禁了整个世界
叫无望的人,只留一丝鼻息
天有毒,人有病
既然写诗可耻,听曲残忍
就坐等春来,坐等春来
2020年2月13日(正月二十)
错过春天,错过你
谁让我错过了这一切
谁让我错过春天,错过你
你我共顶一片天
却只能窗对着窗,眼对着眼
我是冻僵了的高楼
迈不开腿脚,去拥抱春天
拥抱你
前日,阳光歪歪斜斜
倚靠阳台边,黄菊一样乏力
今天,南风潮了起来
一行行淌在墙上的
是你的泪吗
我要不要借一条雾巾
替你擦一擦脸
所谓咫尺,何啻天涯
你哪怕地老天荒
也要这样耗着,望穿四壁
而我,只想与你归乡
坐在老柴房的门槛上
捆扎一束束艾蒿
再过烟熏蚊蚋的日子
2020年2月14日(正月廿一)
寄一封信问你安好
挂满墙的炮仗花,哑在了
大年夜,门楣上的蝙蝠
不是祈禳的符箓
是生肖王赘长的肉翅
涂抹出的一个咒字
一只口罩,捂紧一张嘴
喉痒,憋住咳嗽
有话,叫风去说
再退一步,退回到脏腑里
将两片肺叶打磨成盾牌
抵挡飞溅的唾沫
画地为牢,架天为狱
与罪责脱了干系
人间秩序井然,只有春
慌乱无措,迷失在了远方
而我要回一趟老街
找个锈迹斑驳的邮筒
寄一封信,问你安好
2020年2月17日(正月廿四)
不忍登楼,望断流水
说好了过大年,年被封了
说好了看樱花,樱花谢了
说好了等到雨霁
踏上一江春水去看你
——你,被锁在了
浩茫的烟波里
在一串冰冷的数字上
我没认出你,你杳然远去
如一只黄鹤
当一条天堑,隔离了三镇
我才读懂千年崔颢
用绝句,写下的谶语
此时,浊浪呜咽哀鸿呼号
春风无力跨过江来
我不忍登楼,望断流水
2020年2月19日(正月廿六,雨水)
挂念失魂落魄的蝼蚁
大年被贴上封条
春天,被死死锁在了门外
这时,如果放阳光进来
我会潸然泪下
柳叶如刀,割不掉
千疮百孔的双肺,却剜去
与它依偎的一颗心
在只有野风哭弔的荒坡
花,烧成了纸钱
一些人,走失在了寒冬
另一些人,倾尽一年中
最好的季节,远不够赎回
一片沦丧的山河
风花雪月,还是旧模样
——我,不再奢望春
不在乎自家床枕下的虼蚤
只挂念江洲的堤圩上
一只只失魂落魄的蝼蚁
2020年2月21日(正月廿八)
将世界扶立起来
一个季节不告而别
一丝丝风,乱成了一团麻
一个日子不知所踪
所有遇见的日子,都可疑
正如花与花之间,拉开
我不敢蠡测的距离
正如树与树之间,是新草
遮蔽住的陷阱
春光被关在门外,只放逐
乌云,事物治丝益棼
被闪电撕裂的天空
等着下一个闪电锔补
现在,我要把蝙蝠
扇起的黢黑,给埋回洞窟
再轻轻解下它的眼里
倒挂着的万象,将世界
扶立起来
2020年2月25日(二月初三)
紊乱了的挂钟
寒夜太长,春天杳无消息
墙上紊乱了的挂钟
不知该找谁来校正
于是,我所做的
都与时间无关,只想着
替一众无辜的蝙蝠
背下不堪的骂名
屋外,远来的燕子
无家可归,如约的布谷
一声声啼血的呼叫
不见了应答,而醒来的蟾蜍
已经跳不出季节
天空被切割成
一块块窗槅,一只只
口罩,用来缝制
一件宽阔的百衲衣
可怜恓惶的风,沾满腥臊
亡命在了荒野
2020年2月27日(二月初五)
风走自己的路
书页一经洇透雨水
文字就冒出芽来
我怕稍不小心,碰碎了
空枵的花瓶,更不敢去想
已然葱茏的草木
春也有不留情面的时候
好在熬过了,就没有
什么过不了的日子
而她还在路上,正忙着收复
用口罩拼成的版图
人遭劫运,只有风自由
那就放它走吧
在莽莽荒原之上,走出
自己的路来
2020年3月2日(二月初九)
龟蛇锁不住大江
响雷惊醒嗜睡的蠃虫
油菜花热闹了起来
只有山,还巴望着山
一座山堆起孤独
一座座山,是一个个
搬不动的孤独
而在远山之外
龟蛇锁住了一条大江
却锁不住长流的水
于是,该醒的
全都醒来,你第一眼
看到的,不会是
瞳仁里颠倒了的世界
2020年3月5日(二月十二·惊蛰)
昨夜雷雨
昨夜一阵雷雨,这么轻易
就掏空了乌云天
天空一块块青紫
是不是被暴雷捶打之后
留下的瘀痕?看着它
受伤的样子,我真的不忍
再去饶舌什么
比如播种,不说也罢
比如收成,讲也无益
比如受一次苦厄,能不能
讨回被盗走的一季
天公流泪,自有云霞
替它揩拭。我想问的只是
有没有一棵巨树
为那些被风雨打落的
花叶,鞠一个躬
2020年3月10日(二月十七)
庚子何年
这个春天怎么了
风朝上走,水往下流
一次次相遇,却一次次
形同陌路
这个春天,一条江
拉长了时间,不见尽头
枯坐翘望的人
磨破毛玻璃般的光阴
剪一角天,用作补丁
不必问庚子何年
你要等的,真的来了
看着风摆杨柳
再强悍的人,也孱弱得
如细长的蠕虫
这时,谁都怕一声喷嚏
怕从喷嚏一样的
霹雳上,砸下一粒粒
携带毒菌的灰尘
2020年3月17日(二月廿四)
季节再长,长不过柳条
宅家的日子,只在乎肚腹
只计较油盐酱醋
不事稼穑,忘了时令
只是到了湖畔,我才知道
季节再长,长不过
一枝柳条,天再大
大不过一汪水
你看这水,因为风
骤然凝滞,愈加深不可测
几条唼喋的鱼儿
争抢着的,不是浮藻
是冒泡的氧
地球已降下体温
谁还敢发烧——于是你说
那些失去了的
找不回,更赔不起
不如卷几畦秧苗
躬耕南亩,播种春天
2020年3月21日(世界诗歌日)
面朝江汉,双手合十
不是每一只流浪的
羔羊,都能找到家
不是每一枚返青的叶子
都会打开一朵花
譬如桃,一旦咯出血来
就销蚀成了枯骨
秃枝上挂的,不是白幡
是一个个魂灵
浓雾妖氛般笼盖下来
我的心,重如一座山
飞鸟的尖喙,啄破平湖
春天止不住剧痛
你不忍卒读满地落红
正如我,怀疑一丝丝风
不幸的人匆匆走远
活着的人,只想一睹
揭去口罩后,大地的
真容——这一季省略了
无谓的繁文缛节,我却要
面朝江汉,双手合十
2020年3月25日(三月初二)
去年已去,来年未来
去年已去,来年未来
今年,桃说不开,就真的
不开出花来
像天,说变就变;像雨
说下就下。乍暖还寒时节
除了紧紧抱住孤独
还有什么可以信赖
一股股风,来路不明
一顶顶花冠,插满了荆榛
春天蒙受莫名耻辱
借一场场雨,鸣冤叫屈
却洗刷不了自己
嫩叶与幼草,还那样卑贱
显然不是大地的新宠
长长的雨线,纷纷夭折
堵在赶往野山的路上
断落的一滴滴,葬身
低于尘埃的地方
2020年4月1日(三月初九)
今天,江河上冰凘滚滚
今天,土里的人说
阴司太冷,要回趟凡间
晒晒暖阳
今天,一炷炷香烟
就是一个个早起的亡魂
走远之后,留下
一根根嶙峋的骨
今天,口罩的后面
是春天,而雨幕的外头
才是阳世。一枝枝
木笔花,不写哀歌
写带泪的悲悯
今天,一缕清风
收复被瓜分豆剖的领土
一把笤帚,将世界
扫了个干净。江河上
冰凘滚滚,这宏大的
叙事,叫我哽咽
2020年4月8日(武汉重生日)
【注】
这几日天上出现彗星。
繁华过尽,花事已了
醒来,繁华过尽,花事已了
醒来,百草分出良莠,而我
不再是我,是一只刺猬
在雨中,我倾尽的一切
已无可挽回,如弯垂的柳条
系不住一绺绺风
春,蒙受不白之冤
水,布满皱纹,一夜间苍老
清涧不说出的秘辛
付与污浊的沟渠
目之所及,恍若隔世
却又是谁,在季节的废墟上
试图重建一座春天
时间的尽头,不是界碑
是墨汁未干的编年史
而我除了你,已一无所有
除了半生不熟的文字
已身无长物。那就
拣出几个字,消毒杀菌
捻成一串温润的佛珠
——每一天,我都为你诵经
2020年4月11日(三月十九)
群山漠视了飞鸦
昨夜雨夹雹,今天忽又放晴
平地卷起的旋风上
哪一粒,才是染病的微尘
花开无序。在人见人怜的
彩丛中,我怎么忍心
找出带毒的那一朵
季节欠账太多,靠落木
一叶一叶偿还,白云苍狗下
众生草芥般阢陧不安
水与水,各走各的路
树与树站在一起,总也不能
搂抱到一块儿
地上出的事,天公不为所动
它什么都看在眼里
只是不愿,替人圆谎
这个暮春,比哪一年
都要冷,在一把把额温枪下
世界瑟瑟发抖
此刻,我的头顶上
难得一片蓝,而禅定的群山
显然漠视了飞鸦
2020年4月17日(三月廿五)
为了你,我空出一座城
是的,为了你
我空出偌大一座城
——你终未到来
云迷乱,风翻过了篱墙
我退回到山冈。一块
紧裹苔藓的顽石
取出燧火,对满目衰草
动起了凡心
天更深了,深不过
山麓一座湖;湖更冷了
冷不过一只杜鹃
一声声凄厉的啼鸣
春一步走到了尽头
晚开的木荷,一树树煞白
在阒寂的涧崖上
如一片前世的雪
雨后,野菇长出耳朵
却对山外的消息
装聋作哑。而相思花
终于吐蕊,赶在了春末
完成一场恋爱
2020年4月22日(三月三十)
你终于带走了春天
桃花过反了时序
一瓣瓣,如受伤的春天
结成的痂,开始脱落
而四月雪的树下
你如约到来,在季节的
最后一天
你说这时日不要也罢
我说夕阳正流血
可我,想留住这个黄昏
雨被江风谱成了曲子
波浪吟唱落花的歌
你的身上,挂满白流苏
江的上游,乱云翻滚
落日却悄无声息
正如你,终于带走了春天
2020年5月6日(四月十四)
人鬼神共同的节日
人鬼神共同的节日
你,还被隔离在幽暗的阴司
一缕缕青烟,中途夭折
一沓沓烧寄出的冥币
无人领取。时间的慢镜头里
哀思被拉长,阳世上
暴露着夸张的细枝末节
清明时节,真够清明
我却更期盼一场不染毒的雨
雨揣着健康码,带着风
悠游,无论路过哪里
行程卡上都不做记录
远山挂下的一帘瀑布
不会倒卷上去,江水到了这儿
已别无选择,好歹
未遇到阻拦,我只得
透过密闭的窗门,吁请它
替我走完最后一段路
2022年4月6日(清明次日)
倒春寒
好没商量的倒春寒
直把四月天,一下打回到冬季
岸上的人,眼睁睁看着大海
一夜间板结成冰
春光一样,被切割成了方块
就地晾着,暴殄天物
每一株草木,对每一丝风
都心怀疑惧极度戒备
街市荒芜。我若是小鸟
恨不能飞凌山野,截屏下绿码
找回远去了的日子
驾着清风走天下,一路无阻
而今,我要趴在窗沿
打捞春色,将它当果蔬储藏
四季被隔离,年成好不到哪去
怕凡事都坐等秋收
2022年4月22日
孤岛在海上漂
瞅准大陆凸出部位,横切一刀
一块地滴着血成了孤岛,在海上漂
孤岛,在海上漂
我不蹈海,不是那一座孤岛
没呛到海水酸馊苦涩
我能做的,只有文字游戏
撤去一个仓字,方舱就是方舟
搬走一座山,踏稳一根漂木
岛就是鸟,就是一只飞起来的鸽子
2022年4月24日
【注】
漂木:洛夫一首经典长诗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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