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木舟
刨去内部的木质,
留下生活对半的坚壳。
弯曲的韧枝支撑内部,
笔直的传统做筏,
用炙热烘烤未干的清漆,
直到它发黑,闪亮。
在十月,秋风再次揭起金浪。
我们重新走向田野、海洋,
群山,以及更高的地方。
用不再坚定的脚步,
继续在湖泊和陆地上
游走,滑行。
我便可用它乘风破浪。
2021.10.4
鸟鸣的种类
鸟鸣有很多种,
突兀的一声,好听;
不急不缓的那种,我也喜欢;
叽叽喳喳堆在一起的,
听起来也不吵;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唱,
或者中间穿插来一句的,
呼唤同伴,急切的声带中,
传来曼妙的知音。
风照旧摇动树的枝叶,
阳光偶有躁动不安,
似乎恐惧黑夜的降临。
而没有一声鸟鸣是多余的,
它们发自内心,和谐而悦耳。
总是那么自然和迫切,
从不轻易受到外力的牵制。
2021.11.12
春日竹林
山间小径布满脚印,
有你的,也有我的。
新长出的竹笋刚刚被挖走,
留下新鲜的、不规则的泥痕。
风从山的背面吹过来,
吹过你,也吹过了我。
竹林开始摇晃,
间歇掺杂树枝掉落的声音。
春鸟飞过,影子略过
你和我曾经携手的地方。
它们平日里珍爱的飞羽,
在此刻,显得更加珍贵。
2020.4.4 宁波九龙湖
解 冻
那冻结的瓶身,覆盖薄霜,
在烈日的照射下,
开始融化。
冰块雪白,闪着亮光。
瓶壁上的水珠在变大,
一座山峰
在缩小。
抬头仰望,
透过林叶的间隙,
我看到太阳的身影,
时隐时现。
仿佛一位神隐,
就在不远处,
在尾随并布置世间的一切。
2020.8.30
去海边
沿着堤坝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没有更多的行人,
只有我一个。
野萝卜花又白又大朵,
在湿咸的海风里摇曳,
摇曳。
雪白的海鸟走来走去,
张开翅膀又落下,
又落下。
耳畔有呼呼的海风,
潮水来来回回地欢送着晚霞,
而我的小水桶依然是空的,
是空的。
2019.6.16
台湾行
妈妈,
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刻,
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在蔚蓝的海岸前,
海水和天空呈现同一种纯净,
涌动的空气里,
有我内心无比寂静的波澜。
亲爱的妈妈,
我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当海浪一次又一次
重重地摔在海滩上,
直到一排消波块将它们轻柔挽回。
只有在傍晚恢复宁静,
留下一条笔直的海岸线。
亲爱的妈妈,
我突然想起了这样的夜晚,
您会坐在昏黄的灯下,
鼻梁上架一副耷拉的老花镜,
缝补着什么,安详地像一片蓝色的海洋。
我突然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2019.7.31
诺 言
——给小飞
想起那时,我们同坐于一棵栗树下,
巨大的树荫犹如平软的大床,
收纳着我们年轻的身体。
有时,我们平躺在树影里不说话,
默数着彼此的心跳。
我们也曾试图用石块砸开
碧绿的板栗果,就像试着打开
某种恋爱的方式,任由那青涩的香气
萦绕在你我之间……
至今,我仍常常回想起类似的场景。
虽然记不清当时的穿着和对话,
更不必说,你我曾做出过何样的许诺,
但已然有些早就实现。
2019.11.20
四 月
四月,春天孤傲的遗孀,
人们在赴约的路上谈论你,
就像谈论起平常的天气。
四月,鸢尾花低垂的黄色四月,
水边仍停留着旧人迟疑的脚印。
沉默之人习惯于逆来顺受,
他们是一群乌黑的火药,
集结在小众队列里,等待爆发。
四月,有一张孩子般的脸。
农田里碧绿的土豆,瞬间开满白花。
马路上,落叶以愤怒的色彩
告别一生。比起专注的人,
更早地沦陷在生活的美学里。
四月,杜鹃坡缺少杜鹃色的四月,
布谷鸟徒劳,树林难以响应。
我们都忙碌于生计,来不及洗净
裤管上的烂泥,便匆忙转身,
走进另一座虚构的矿区。
四月,这将是又一个虚度的四月,
年华如轻烟,天空慈悲地
洒下一些雨水,刚好打湿地面。
灰尘服贴,草尖顺从,
早已失去刚发芽时的勇气。
2017.4.23
蟋 蟀
短暂的漂泊之后,停驻在此。
风一来,我便止不住地欢叫。
我也有沉默的时刻,当风儿轻摇,
我更爱低头埋进草丛,渴饮露水。
而黄昏重新开启魔咒,我被唤醒,
被鸣叫,在泥洞里,在墙缝中,
有时兴奋,有时悲鸣。
谁会在意,我的一次鸣叫
会消耗掉半生的积蓄?
每一次,我沉沉地醒来,
然后我死去,在风声和雨声里,
在雷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中。
有一天,黝黑潮湿的石缝里,
我发出最后那句永恒的鸣叫,
过完了仓促的一生。
唯有秋风给我割喉之吻,
而我却献给了她最后的绝唱。
2017.9.13
睡莲赋
一池水的伙伴,
一群鱼的闺蜜。
至简的生活,
朴素到无人关注。
从古至今,
白天,展开。
夜晚,关闭。
有时,半夜醒来,
只对着月光发呆。
水在身边流淌,
鱼在叶下安眠。
一切都是静的,
而静令人无法呼吸。
2016.9.29
警戒线
正午,路面刚刷上油漆,
像浇了一层规则的黄油。
一只蜜蜂被黏住了,可能判断失误,
错把它当成了春日的花粉。
它振动翅膀想要飞离,但已被黏牢。
半干的漆块,像过重的金黄花蜜,
不断附着在它的细腿上。
我决定对它施以援手——
捡起一根细枝将它剥离险境。
停顿片刻,它用后腿搓去剩余的漆块,
然后颠颠撞撞地飞离。
作为看客,这情形使我感慨:
有时面对诱惑,我们很难不为所动,
甚至越过明显的警戒线,带着赴汤蹈火的决心。
而当我们身处险境,又是否有人
站在更高处,思考观望——
他是更强大的旁观者,以无形的手
在我们身后操控,却从不为你我所知
2015.4.
雨后的乡村
阵雨过后,蝉恢复了鸣叫
它们停在各自的树冠中
有时雨滴坠落,惊慌地飞离树梢
阳光重新打在雨后的石桥上
桥下流水因雨水的加入变得湍急,响亮
水草茂盛,溪鱼追逐
蜻蜓盘旋在高处,它们深知飞行的奥妙
也曾低飞在下雨前的乡间小路上
翅膀从不会被雨水打湿
此时,气温在下降
不断拉低落日在空中的位置
(有一刻,余晖疲惫地洒向湿漉漉的山村
电线杆是大自然手中的魔法棒
它把黄昏中的村庄一个个点亮)
2014.7.28
翠 鸟
在我年少,曾在河边与它相遇
只是偶然的一瞥,令我难忘
它只挑选清澈的河水栖息
常常立在侧斜的干树枝上
当它望着河面,内心一定也在想着什么
总喜欢一个人外出,带着孤独的身影
栗棕色的腹部,轻轻打着呼吸的颤动
水面的任何波动,都无法逃离
它尖锥一样的双眼
它有细腻的眼神,却只对鱼儿付出
为了更快地抓住它们
它把尖尖的喙藏在内心,从不轻易示人
这些是它活命不可或缺的工具
有时一眨眼,它轻轻蹬枝一跳
抓起鱼儿早已飞远
只留下震动的水面,散发细微的波纹
2014.9.1
初冬早晨的雨
雨还在下着,
稀稀落落的雨水顺着北风倾斜,
它们掉在屋顶,雨伞和路面上
溅起一朵朵低温的水花,转瞬即逝。
它们不停地降落,
一部分沿着地面的坑洼
缓慢流经孩子们上学的路口,
引起一阵小小的拥堵,
好让人们放慢脚步,
见证这短暂的人生告别。
2013.11.12
尚未转暖的初春
外面起风了,我顺手刮落墙壁上
一只缓慢爬动的小虫子,它后退了一截
但并未滑落。
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上拂过
那样明显,强烈
在天气尚未真正转暖的初春,它们仍然需要
努力爬行,来到一些温暖的角落。
2006.03.24
苹果树
多花的苹果树,
在靠近姑妈家农场的那块
红土地边上
满园子都是扑鼻的
花香,我们不绕道行走
我们打算从里面
穿过去,或者站在
一棵树下说会话,
一起嬉笑,
摸摸彼此微凉的鼻尖。
2004.1.4
山叶,本名叶锋敏,浙江仙居人,现居宁波。大学时期开始写诗,著有诗集《生活即诗》《苹果树》,主编《博客文学十年精选》。系中国作协会员,“野外”诗社成员。

《南方诗歌》2022年5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6月目录
“崖丽娟诗访谈”:蓝蓝|进入诗歌的想象力就是进入文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