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三十七）

事不宜迟，小特务一出门，钱壮飞立马用刀片轻轻地剔开密电信封。幸亏刚刚封上的胶水还没有干，信封很顺利地被剔开。钱壮飞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密电，逐字破译。

映入眼帘的短短一行字让钱壮飞大吃一惊，差点把眼镜掉在桌子上。电文是这样的：“共党情报机关重要负责人黎明被捕，已自首。”

钱壮飞顿觉眼前一黑，好似遭遇雷击。

他知道“黎明”即中共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特科的实际负责人顾顺章。

顾顺章要是叛变投敌，我党在上海的中央机关将遭到灭顶之灾。

第二封密电：“要犯黎明即刻用军舰解宁，向总统面告共党机密。”

第三封密电：“速派飞机将其送宁，希作接应。”

钱壮飞虽然冷汗淋漓，但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他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如果是用船押送，从武汉至南京至少40小时，如果用军舰，军舰航速快，那也需要三十来个小时。

那如果用飞机呢，来回只要几个小时，那就来不及了呀。

但是转念一想，他的心稍稍放松了，武汉方面请求派飞机的密电不是还在自己手里嘛。

就算徐恩曾明天一早从上海回来，通过他把密电译出来再报上去把飞机批下来恐怕也是后天的事了。

那个时候飞机那么紧缺，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上专机的。

如果现在就把险情紧急报告中央，让中央机关迅速转移应该还来得及。

那么，派谁去呢，自己又在这里值班。

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他们两个都是打入敌特机关的中共秘密党员，应该可以执行这个天字第一号的重大的任务。

相比起来，女婿刘杞夫更适合执行这个任务，他是男的，而且更干练。

钱壮飞关上抽屉，正要起身，又想起自己得找一个什么借口，好让那个小特务不至于怀疑。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要是一走，等会儿如果又来了新的密电怎么办，要离开又需要找新的借口。

正这么想着，果然门又响起来了。小特务小粟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又送来了第四封、第五封和第六封密电。

后面的三封密电最重要的是第四封和第六封。第四封是说武汉方面已经征调招商局的客货轮一艘，已经于25日黄昏（本日）羁押至宁。

第五封是武汉行营侦缉处处长、武汉警察局局长蔡孟坚（蔡同时也是徐恩曾手下的中统高级特务）向南京方面邀功的，说顾顺章是被他抓捕的。这封密电没有什么价值。

关键是第六封密电，要求千万不能让除了钧座（徐恩曾）之外的人知道顾被捕的消息。

钱壮飞惊出一身冷汗，他猛然想起，自己是徐恩曾身边的中共卧底顾顺章是知道的！

大厦将倾，十万火急。

钱壮飞马上找了一个借口，拿上六封密电，叫上小特务，打开了徐恩曾的办公室，当着小特务的面把这六封密电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面。

然后把办公室的钥匙放在小特务的手里，说下雨了，自己家里还晾着衣服和被子忘记收了，得马上回去收一下。

钱壮飞一刻也不敢停留，催着人力车夫撒开了长腿玩命地跑。

一进家门就把女婿刘杞夫叫进内室，直截了当地说，你马上去上海，传递一个人命关天的口头情报，听清楚，口头情报！他一字一顿地说，找舅舅（李克农），告诉他，下面是口头情报的内容，你必须一字不差地把它告诉舅舅。

钱壮飞顿了顿，清晰地说了几个字：“天亮已走，母病危，速转院。”

停了片刻，他又把这十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对刘杞夫说，你现在就把这个口头情报重复一遍。

于是刘杞夫也一字一顿地把这十个字重复了一遍。

钱壮飞说，你马上就走，带上钱和衣物，赶去上海的最后一班火车，然后，你记住！然后，在到上海的最后一个小站下车，再坐其他车进上海。

钱壮飞最后说，你完成任务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行，千万千万不要再回这个家！你记住了吗？

看到女婿庄重地点头，钱壮飞在女婿的手臂上重重地捏了一下，这就算是与女婿告别了。

看到女婿的身影匆匆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中，钱壮飞才从容地回到他在正元实业社的办公室里。

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凝神想了想，掏出笔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徐恩曾写了一封信，写上“恩曾局长亲启”，封好信封后，从小粟那里拿到钥匙，将信放进了办公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

回到办公室，钱壮飞心里盘算着，再有几个小时，等到徐恩曾回来，自己就该离开这个充满杀戮血腥的虎穴龙潭了。但是最关键最重要的是，党中央是否安全，周恩来和李克农他们是否安全？

当周恩来从李克农那里得到了刘杞夫带来的口头情报之后，大惊失色，却顾不上多想，一分钟也不敢耽搁，连夜通知陈赓、李克农、陈云和潘汉年等组织党中央机关和各个二级机关迅速转移。除了文件和武器电台，其余坛坛罐罐一律舍弃不要。

凡是以前顾顺章知道的接头地点、联系方式、联络暗号全部作废，地点放弃，人员转移。

一时间，繁华的十里洋场上海滩弥漫着满是血腥气息的肃杀之气。在上海的中共人员人人自危，万分紧张。

毕竟上海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机构众多，人员庞大。被顾顺章所熟知的秘密联络点多达上百，被他掌握的中共地下党员多达上千。要在一夜之间就让这些中共的重要成员改名换姓销声匿迹的难度不啻一夜建成罗马城。

就在1931年的4月27日中共还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机构人员疏散转移的时候，被专轮送抵南京的顾顺章已经带着大批军警特务赶到上海迅即展开了全城大搜捕。

让顾顺章气急败坏万分沮丧的是，中共中央机关已经全部人去楼空，连一个做饭保洁的工人都没有抓到。

在一些地方，特务们发现，茶还是热的，被烧毁的文件还冒着余烟。亲自督战的陈立夫大骂，混蛋，这还没有五分钟，还不快追！

这是一次成功的、惊心动魄的、力挽狂澜的大营救！

让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避免了全军覆没，中共秘密工作者功不可没，永载史册。

不过，由于时间太短，而作为敌人的叛徒顾顺章又太过强悍，太了解我党在上海的分布情况，我党还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800多人被抓捕杀害。这其中还包括我党重要的领导干部恽代英和蔡和森。

被周恩来誉为“龙潭三杰”的已经打入敌方情报核心并能为我党提供最重要情报的三个高级特工是钱壮飞、李克农和胡底。

获悉顾顺章叛变情报的李克农立刻给在天津工作的胡底发去了密电：“克潮病重”。

这是他们三人约定的最高警报暗语，即如果见到类似字样，就要不管不顾，撇下一切立刻转移。

于是胡底也立刻消失了。所有人包括他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连一点点水渍都找不到。

那几天是李克农最紧张最疲惫的人生经历。他不休不眠，甚至连吃饭喝水都是在匆匆的赶路途中完成的。

当他从一个上海的偏远的阴暗破落的弄堂里找到两个青年，并心急火燎地用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拉着他俩离开之后不久，大批军警就赶到弄堂口把这一带围了个严严实实。

当然，这两个青年也成功地脱了险。

这两个人就是不久前从苏联辗转回到国内，不久以后又通过闽粤赣地下红色交通线去了中央苏区的王明和博古。

当然，李克农也不可能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冒着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这两个人日后会给中共中央和红军带来什么后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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