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风采】
石会文，曾任湖北省人民银行副行长，华夏银行武汉分行行长。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武汉作协会员，武汉散文学会会员，《中乡美》首届全国乡村认证作家，在各种纸刊、微刊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诗歌、小说近两百余篇。在《人民日报》、《新华社通讯》、《经济日报》发表杂文、通迅十余篇。
春 去 冬 来
（十五）
马诚回余家场的第五天就是除夕了。
除夕，是我国传统节日，在漫漫的历史长河里，流淌了数千年的岁月。
为什么每年农历的最后一天晚上叫除夕？民间有很多传说，说得最多的一种是，一个叫夕的怪兽，每年农历的最后一天晚上跑出来伤害百姓，人们不堪其苦，便奋起驱兽，年复一年，三十晚上除兽不止，便把这天叫做除夕，即除灭夕兽之意。
有趣的是，随着历史社会的前行，一场殊死的人兽争斗却演变成了一个盛大的庆典和节日，一个动词也随之演变成了名词。
除夕，总是给人留下美好的记忆，人们在那一个又一个庄重而愉悦的除夕仪式中，深深地感受着、传承着中华民族的文化与精神，那是一次心灵的洗礼。
余家场街上，大多数人家都选择在除夕前贴对联，贴早了嫌不新。对联是讲究对仗、平仄的，什么平起仄收，什么先右后左，学问很深。可穷人家哪里懂得这些，大多都是乱贴，没人去认真计较。
三十的下午，马诚正在大门口贴对联，许虎的父亲路过，看了一下马诚贴的对联，哈哈一笑：“孩子，贴反了。”
马诚回头一看，是许财主，他心情本来不好，见许财主挑刺，便没好气地说：“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穷，字都认不得几个，哪知道正反。”
许财主心想，倒也是，懒得教你，摇摆头不与争论便走了。
其实马诚也很尴尬，明知自己错了却不肯认错。按马诚的性格，一般会请教的，可今天因为离开粮行的事闹心，让他有点失了理智。
原来过年都是马老五贴对联，马诚不关心，今年自己贴，第一次就出了洋相，这才知道贴个对联也是大有学问的。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除夕这一天吃年夜饭是必须要等到晚上掌灯才开始的，所以叫年夜饭。马诚原来并不知道这个“夜”的含义，只知道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改不得，遵循就是了。现在长大了才慢慢知道这个“夜”字里深藏着殷殷亲情。
年夜饭既然叫团圆饭，一家人要尽量到堂才是，家人之所以挨到晚上吃饭，是在等候那些外出游子的归来，唯恐吃早了，让他们错失了吃团圆饭的机会。好一个“夜”字，饱含了家人对游子归来的渴望。
年夜饭开席之前放鞭，年年都是由马诚包办，这是孩子们的最爱，今年他却不想抢着放鞭了，是马老五催他才放的，也许是他长大了，也许是心情不好。
放完鞭就开始敬神，马诚总以为这是迷信，觉得烦锁，但老人的心愿不得不遵循，只能依照规矩去敬。其实这个神并非迷信之神，而是大道大德之神。
马诚家跟所有人家一样，客厅上方的中间吊着一块木扁，扁上竖写着五个大字：“天地君亲师”。所谓敬神，就是敬天地、敬君国、敬先祖、敬老师，这就是人们心中的神，敬此五神何言迷信。
敬天地，就是告诫人们要敬重、珍惜、爱护大自然，遵循大自然规律。大自然是孕化万物之源，人类生存之本。
敬君，既指君王、皇上，也指国家，就是要人们尊重、热爱、忠于自己的国家和皇上，国家至上，君王至上，尽忠报国。
敬先祖，是后人对先祖的怀念，别忘父母的养育之恩，效法祖辈们的功德品尚。
敬老师，自然是尊师重教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每一个朝代、一个政权，每一个臣民都没有不重视教育的。
这五个字几乎包括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大道。一个集敬天地之法祖、孝祖亲之顺长、忠领袖之爱国、尊师长之重教的价值取向尽在其中了。这些道理马诚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虽略知一二，并不深刻，走向社会后才慢慢地理解更深刻了。
敬完神马诚一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年夜饭是要吃十碗的，再穷也要尽量凑上十碗，寓意十全十美。这点马诚他妈是最要看重的。平时一年到头，吃饭都是马虎应付，只有年夜饭才会尽心尽力地去做，做一餐年夜饭马诚他娘要忙上两天，连个帮手都没有，累得腰酸背痛的。做饭，马老五是从不沾边的，说是没了男人的尊严，这天生是女人的事。
这十碗中有几道菜是必须有的，一是蒸鱼，寓意蒸蒸日上，年年有余；二是圆子，寓意全家欢聚，团团圆圆；三是青菜，寓意做人清清白白，清泰平安；四是甜汤，寓意甜甜美美，幸福吉祥；五是火锅，寓意红红火火，恭喜发财。
原来，这菜里也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祝福与期盼。
吃年夜饭的坐位也是有讲究的，马诚先请父母上坐，自己下坐。马老五见儿子恭请他上坐，开怀得很，如今有儿子孝敬他了，再苦再累也值。马诚家人少，坐的规矩也就马虎些，按照规矩，是父母坐上，兄弟坐左，姐妹坐右，孙辈坐下，一点都不能乱的。
连喝酒都是有规矩的，饭后不能喝酒，否则叫犯上，人人都懂得这个规矩，自觉遵守，酒瘾再大的人也不敢饭后喝酒，几乎是个铁律。
今年的年夜饭马老五很开心，他如愿以偿，只待春节过后就催马诚上路去汉口。可王洪兰反倒有些伤感，大儿子马义几年音讯全无，二儿子马诚又要走了，剩下老俩口，屋里少了很多生气，更加牵挂两个儿子，不免哀声叹气，马老五不高兴了，过年还板着个脸，他哪里体会到做母亲的心痛。
吃完年夜饭便开始“守夜”，所谓“守夜”就是全家人到凌晨零点以前都不能睡觉，等待凌晨零点一刻的到来。因为这一刻是辞旧迎新的一刻，是神圣的、憧憬未来的一刻。
马城一家围着火盆开始守夜，为打发时间，谈论一些街房邻里的家长里短，马诚一点也不感兴趣，想去睡觉，被马老五拦住了。马诚无奈，便问父亲：“舅舅是怎么发达的？”
马老五反问马诚：“怎么问起这件事？”
马诚说：“随便问问呗，不是马上就要到舅舅那去了吗。”
马老五说：“你舅舅呀，说来话长，也是因祸得福，你舅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他慢慢说与马诚听。
王洪盛是个习武之人，在十里八乡，功夫了得，平日以打鱼为生。那年马诚还没出生，有天，王洪盛在沙湖镇上卖魚，旁边有一个老头也在卖鱼，突然走过来三个地痞，气势凶凶地找王洪盛收钱，王洪盛望了他们一眼，知道是管段的市霸，二话不说递过了两纹铜钱，市霸两眼一瞪，“你打发叫花子？”王洪盛只好又递给三纹铜钱，算是罢休。
市霸又找老头索钱，老头说：“爷们，我刚来，还没开张，没钱，等卖了魚再补上。”市霸不依，便吵了起来，有个市霸火了，口里骂着：“你个老东西，一点规矩都不懂，卖什么鱼！”说着把老头的魚倒在地上，用脚一阵乱踩，老头趴在地上一边求饶一边捡着被踩乱的鱼，那家伙又是一脚踩在老头的手上，口里骂道：“老子让你捡！让你捡！”老头一声痛叫，哭了。
此时王洪盛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与他们理论，上前三拳两腿把三个市霸都打扒在地，踩着市霸头头的胸脯，要他赔老头的鱼，市霸见打不过王洪盛，心想，老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服软再说，便乖乖地交了三文纹铜钱，王洪盛不依，说少了，要十文，那家伙只好又交了七文，灰溜溜地跑了。王洪盛把钱递给老头，要他赶紧走。老头謝过王洪盛，捡了乱鱼急急慌慌地走了。
老头刚走，突然闯出十来个壮汉，把王洪盛团团围住，那个挨了打的市霸指着王洪盛：“就是他，给老子打！”说罢十条汉子一齐攻了上来，说时迟 那时快，王洪盛眼疾手快，一掌一个打扒两个，又上来两个，王洪盛飞起一脚，把那家伙踢出一丈余远，并将另一个家伙用双手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家伙死猪般的嚎叫，其余的人再不敢上了，一溜烟的跑掉了。
这一切全被一个秀才模样的中年人看在眼里，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湖广总督张之洞。总督大人是到沔阳微服私访路过沙湖的。
张之洞上前对王洪盛说：“壮士好身手，壮士贵姓？”
王洪盛看了秀才一眼，见他亲和文雅，气质不凡，那亲和中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王洪盛连忙拱手答道：“在下姓王，名洪盛，承蒙先生抬举。”
“嗯，我记下了，壮士见义勇为，武功了得，可佳。”
“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的，老人家太可怜了。”
“你做得对，除暴安良嘛。” 秀才接着问：
“年轻人，你可愿从军？如若愿意，我可举保。”
王洪盛听张之洞这么一说，有点懵了，此人什么来头？好大的口气，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帮我？便问张之洞：“敢问先生，我与您素不相识，为何帮我？”
张之洞微微一笑：“壮士不必多问，只说愿与不愿。”
王洪盛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回答：“愿意，愿意，谢谢先生裁培。”向张之洞深深躹了一躬。
张之洞说：“甚好，过几日你去汉阳总督府找总管刘大人吧。”说罢一帮人走了。
王洪盛望着远去的这伙人，又惊又喜，半信半疑，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心想，无论是真是假，照他说的办，也不吃亏。
王洪盛把沙湖卖鱼遇上秀才的事说与马老五听，征求马老五的意见，马老五是个小有见识的人，说这是好事，那个秀才一定大有来头，何不试试。马老五越说越神，说那卖鱼的老头是神仙下凡，帮王洪盛的，这是天机。
几天后，王洪盛去了汉阳总督府，找到了刘总管，刘总管上下打量着王洪盛，点点头：“果然是个当兵的料，大人好眼力，你就是王洪盛？”
“小的正是王洪盛。”
“你呀，真有福气，遇上贵人了，你知道举荐你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
“他就是湖广总督衙门张之洞张大人。”
王洪盛听了仍是一头雾水，他哪里知道湖广总督是什么官，也不知道这个官有多大，只知道他一定是个大官，比刘总管官大。
“你就在总督府就职吧。”刘总管说。
“好的，听大人的。”
王洪盛被安排在总督府做了侍卫，也算是张之洞身边行走的人。王洪盛窃喜，真是祖上积德，碰上了这个大恩人。王洪盛却忽视了，倘若不是他能见义勇为，倘若不是他武功高强，张之洞能举荐他吗？好人终究是不吃亏的。
马诚听得津津有味，感慨人生机遇的重要，是啊，必然往往隐藏在自然之中。
快尽零点的时候，夜空慢慢静了下来，几乎连孩子们零星的炸鞭声都听不到了，这是爆发前的宁静。这份宁静更让人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渴望，马诚已经把大鞭的包装撕开了，点燃的香也握在手里，只等零点一刻的到来。家家户户都想在这个镇子上第一个点燃鞭炮，谁家都想抢着这个“彩头”。
突然，听到更夫敲锣了，零点到了，街上的人几乎同时点燃了鞭炮，哪里分得出先后。顿时鞭炮声如火山喷发，震耳欲聋，磷光耀眼，烧红了整个夜空，浓浓的硫磺味弥漫在街头巷尾，小街沸腾了。
隆隆的鞭炮声中不时传来一阵阵呼啸的尖叫声，那是街上许财主家在放烟火，一声呼啸，那烟火冲向青色的夜空又散漫下来，五光十色，绽放着梦幻般的光彩，引起孩子们的一阵阵雀跃。
啊，“守夜”如此美妙，这一年的守夜更让马诚难忘。舅舅王洪盛与张之洞的巧遇，更让他遐想连篇，他的前方是否也像舅舅一样，有贵人相助。
【未完待续】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