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三十六)
1931年的4月25日,那天又是个星期六。
上海无线电管理局的局长徐恩曾照例草草处理了公务,将桌上的每一张纸片都仔细清理好,将他认为有涉密的文字全部锁入保险柜。
然后将钱壮飞叫过来,像往常一样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接过钱秘书早已定好的头等座位的火车票,兴冲冲地赶往火车站乘下午的火车去上海了。

送走了徐恩曾,钱壮飞坐下来轻轻地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茶很好,是徐恩曾送给他的今年的明前茶。老板这一点很好,不管他得了什么好处,总想着给钱壮飞留一份。
当然,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让这个得力助手更加死心塌地地效忠于他。
钱壮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台历上,“4月25日,星期六”。他今天晚上必须在办公室值一个通宵的班。每次老板去上海寻欢作乐的时候他都必须坚守岗位,这是长时间形成的不成文的规矩,钱壮飞已经习惯了。
这种习惯在别人眼中实在是苦差事,但是钱壮飞乐在其中。一方面他可以让徐恩曾更加信任和依赖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利用这个合法的时间和空间,整理一下对我党有用的情报,下班之后又是周末,绝对不会有人回到办公室来打搅自己。
南京的暮春还有几分寒意,窗外还断断续续下起了细雨,窗台上一盆花期已过的杜鹃,几朵快要枯萎的杜鹃花在黄昏的晚风中摇曳,仿佛是对即将离去的春天的不舍,传递着几分淡淡的凄凉。

钱壮飞将头靠在椅背上,将腿架在办公桌上,看似无聊惬意,实则脑子里在紧张地飞转着。
他在想今天一天自己所见所闻和所做所言,反省着自己是否足够谨慎。然后再回顾这一周、这半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自己是否有疏忽大意而留下的破绽。
因为这是在虎穴狼窝,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疏忽都有可能断送自己的性命。
前两天徐老板曾面色凝重地说,我们的情报有泄露,江西共军就好像参与了我们的作战会议。上峰怀疑是我们内部出了内鬼。说这话的时候,他那双阴鸷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钱壮飞的脸。
是老板信任自己还是敲山震虎,钱壮飞还真拿不准。
但他比较有把握的是,这个特务头子最亲近和信赖的人应该还是自己。否则也不会把一些不是太重要的密电交给自己来译,还有,把一些高层会议的内容时不时的透露一点给自己。
他还把钱壮飞叫到他的办公室,拿出花名册逐个分析自己的下属。
但是这个人太阴险,你永远都不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特工工作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里的危险工作,一旦身份暴露自己该怎么办?家人的出路在那里?
妻子张振华是1925年入党的老党员了,革命的意志和信念是没有问题的。为了保护她,没有让她出来做任何工作,对外身份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
当然这也委屈她了,这等于剥夺了一个战士战斗的权利。
钱壮飞也不放心妻子的乔装能力。毕竟,没有文化的人装有文化的人难,而有文化的人装没有文化的人更难。因为人的气质是很难隐藏的,不经意之间就会流露出来。

而作为秘密共产党员的女儿女婿呢,出了问题他们怎么安全转移?关键是他们也在这个虎狼窝里。
钱壮飞还想好了一招,如果真的是自己身份暴露,就要给徐恩曾摊牌,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丑事,你也不希望我报告上峰吧,也不希望我披露在公共舆论上面吧?
钱壮飞正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进来的人是值班的电台报务员小粟。他将一份标着“急”的加密电报轻轻地放在钱壮飞的办公桌上,恭敬地敬了个礼就转身退出去了。

钱壮飞瞥了一眼封好了口的密电,只见电文袋上写着“徐恩曾亲译”。他心里一颤,顿时感到这封密电肯定不同寻常。
正在心里犯嘀咕,门又敲响了。手下秘书兼着报务员的小粟又送进来一封密电,上面同样有“徐恩曾亲译”。
凭着直觉,钱壮飞觉得必须在第一时间破译其中的密电。他迅速从保险柜里拿出经过了伪装的复制密码本,又拿出一片锋利的保险刀片,正要准备动手,门突然开了,小粟又捧着一封密电匆匆走了进来。
钱壮飞虽然猛地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什么规矩?”声音虽低沉却透着无法抗拒的威严。
小特务吓了一跳,急忙退出去重新敲门进来。他抹着脸上的冷汗说,组、组长,对不起我忘了规矩。可这——他把第三封密电放在桌上,说,这些电文太急了,所以就——他嗫嚅着:今天晚上的事儿有点蹊跷。
钱壮飞冷漠地打量了他几眼,认定他不是装出来的忙乱。就说,算了,别忘了你受过的基本训练,干这一行,冷静是基础。

第三封密电同样被密封,封面上同样有五个字。
小特务出门的时候被上司叫住了,上司说,你知道局长什么时候回来吗?
小特务眨巴着眼睛说,这事儿,我们这些——他没敢往下说。
钱壮飞说,哦,当然。可今天这事儿这么急。他拉开抽屉,取出几张钞票推到小特务面前,你妈妈的病好点没有,我们都忙,也没时间。局长说了,你们都不容易。
小特务感激涕零的接过钞票,嘴里嘟哝着感谢的话退出去了。出去后又将门仔细地关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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