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亚丁的雪山
你一定绕不过,一个个
大小不一的玛尼堆
其中最大的一个
是一座雪山,堆起的光
三个海子都装不下
佛用云彩,飘挂经幡
参悟它,我要穷极一生
我们都是捡拾日光的
人,天天给神山
供奉上属于自己的一份
2021年7月22日晚于四川甘孜稻城亚丁
【注】
海子:高原湖泊。
雪线之上
把五颜六色的
土石草木,统统堆塑起来
就是高处圣洁的白
一座神山,让漂泊的
云朵,有了皈依
一条雪线,隔开天上人间
是缺氧,到不了
无上之境,更是心有块垒
才呼吸困难
不远处,盘旋着
乌黑的山鸦,因身负污名
怎么都跃不上雪线
2021年7月25日下午于芒康~左贡车上
来古冰川
为雅鲁藏布江
理出众支流,替其中的一条
找一个源头,雪水
就逆着时间的方向转
旷古的遗存,搁浅在
时光的长滩,当黑暗涨起
是夜海上发光的岛屿
不因寒彻,因通体的冰洁
叫我脸红耳热
你纯白之下的微蓝
是又一片时空
茕茕孑立着另一个我
我终于顺着浊流,离去
你还守身如玉,如造物之初
2021年7月27日下午于西藏波密县玉普乡境内车上
冰雪是彼岸的反光
一路走,一路
向西,一路把黄昏推后
一路走,一路
向西,一路曳长仲夏天
日光,随着海拔
长高抽穗,稔熟成青稞
一束束,任我收割
汪洋大水之中
这儿是仅存的一块高地
我与我友,急于伐木
抢造一艘方舟
一路走,一路
向西,白里透蓝的冰雪
是彼岸的反光
2021年7月29日夜于拉萨
无尽程
走到最后,就贴近蓝天
推远了每一个白日
一座山,一座湖
都有一个轴柱,顺着时针
像旋转的一个个经筒
我给自己,找了
一条回家路,把夜色中的
布达拉宫,认作蜃景
早我出门的人,还在
三步一拜,用躯身
贴紧土地,丈量着无尽程
2021年7月31日傍晚于拉萨
用月盘盛满甘露
有人在五体之下
一次次扶起趴着的身子
有人,一次次
在九步之外,叩响了天门
可一切,还远未
到顶。雪山是高耸入云的
方尖碑,在它另一边
上天的路,盘绕着
转经筒,不停往复
河汉飘降八廓街,大昭寺
被围在密不透风的
市廛里。我是一位银匠
往布达拉拾级而上
去天庭,打磨月盘
用来盛满晶莹的甘露
2021年8月4日
瞻望天外天
极地之上,万千事物
冰雪一样明明白白
却都重如大山,只有人
在云端,称量出自己的轻
所谓三生,在罗桑嘉措
合十的手中,宫墙上
一对红掌印,像莲的叶脉
呈现世界的纹理
假如不是前世所修
上不了这高处,面对巍峨
谁都从心的旮旯
掏出耻于示人的部分
在佛陀拈花的指尖上
苍穹旋转,我随苍穹晕眩
其中的双星,却是
我的眼睛,瞻望天外天
2021年8月9日
青藏高原
只有光,或光一样的冰雪
才能跨上山脉的脊背
向着西天,迤逦远行
把一座海子,再举高
千米,就贴上了天
尘埃落定之后,四合澄明
是造物主本来的旨意
谁用冰川,与云朵
雕塑一团团莲座
每一方天,都是一个佛龛
在奥陶纪的高甍上
一些事物,如同绿氧一般
珍罕,另一些磅礴无比
像不断隆起的昆仑
高原上,我还是懵懂的
童蒙,与其问僧问佛
不如仆下俗身,一路匍匐
2021年9月16日
【注】
奥陶纪:青藏高原有确切证据的地质历史可追溯到距今4~5亿年前的奥陶纪。
高甍:高高的屋脊,语出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青藏高原号称“世界屋脊”。
溯着江走
溯着江走,走过了
水乡阡陌,穿行在横断山
草甸上,一簇簇
丁癸花,是少时的我
竹篮里满满的荠荠草
溯着江走,三月的闽山
走成了七月的雅砻江畔
一片一片的油菜花
溯着江走,攀援隆起的
海拔,四季层次分明
我牦牛一样,只管吃草
懒得挪动半步
溯着江走,走进
一片星空,在北斗之北
找见了自己的童年
2021年7月20日晚于四川甘孜雅江
车过大往
过了这座桥,是另一个季节
一直顺着路走,就会
从地之陬,走到天上
天上,被清扫得
一干二净。一个空旷的广场
适合集会,不宜飙车
谁敢贸然,去凑这个
热闹。一群又一群鱼鳞云
并非失散了,而是
不慎踩破浅蓝色的薄冰
我当然还贴着地面走
一下多起来的路牌,迷乱人眼
车停大往,车过大往
不知该开往哪一个出口
2021年11月12日
【注】
大往:福厦高速路上一个服务区的名字。
到海边来吧
盼不来雪,只好干等新雨
假如你在旱季,失去
安身之所,就到海边来吧
咸涩不适,可也够潮
足以润泽寸草不生的岸滩
这里,你一个人
占用一片大海,不缴租金
这里,风无需报税
尽可恣意呼吸吐纳
就是不要轻易把骰子
投进海里,占卜自己的
后运,它身系天下人
亿万年来,从不轻言世事
跟我们业已习惯的一样
与它保持必要的距离
过于亲昵,会染上敏感的
品性,让爱荒谬绝伦
背对人烟,再跨前一步
就是海天,彼岸赫然在望
可这一年还未到头
2021年1月28日(庚子年腊月十六)
在长沙村
那么多写诗的人,来了又离开
像岸,挽留不住澎湃的浪
只有一杯咖啡,还热着
搅和空灵的爵士乐,袅娜飘出
书屋的天窗,让云空敞亮
海平静,正酝酿一场新的风暴
不知隆起的一座座岛礁
能不能遏止汹涌的潮汐
而出港的水,已不知去向
在长沙村,诗人汤养宗
把一间玻璃房用作大海的容器
仍不停地洗着一抔炭
黑粉末融不进水,他的
十指,比早前更白净
2020年12月9日
【注】
长沙村位于闽东霞浦县海滨,因今年承办“青春诗会”而名闻遐迩,被誉为“诗歌村”。
“洗炭”之说出自汤养宗的诗,长沙村设有他的工作室。
把世事排成戏
把世事排成戏
九曲清溪,就倾泻了下来
泼墨出武夷山水
那剧情,只与
初恋有关,披上崖壁的
你说是一袭红袍
我说是一脸红晕
跋涉千里,不如
撑一支篙,赶着溪水倒流
回到唐宋或者明清
搁浅在岸滩的,只是
被时间筛滤的沙砾
夜放晴,如拉开
黛色的幕布,几株修竹
举着彤云舞动水袖
一爿新月,悄然落进
我的镜头,落成
玉女脸上的美人痣
2020年11月23日
鳝鱼滩
我是不速之客,哪敢
惊扰你,只想远远地看你
你来,天凉了
你去,一瞥惊鸿,叫阴空
闪开一条路
我是一滴淡水,在闽江口
随海流浪迹汪洋
你,终于游走南方之南
何日才是归期
从今天起,我要夯实
每一朵云,在鳝鱼滩上空
给你再造一座滩涂
把丝丝秋雨,倒插成
一片芦苇,等你回来
2020年9月8日
推开朝南一扇窗
推开朝南一扇窗
叫我讶异的,不是大海
是已经见底的
一片天
它,不会落尽了叶的
枝丫一样,不痛
也不像高蹈的纸鹞
拽着一丝牵挂
它用薄云,张挂着
无字箴言,没有人读懂
而扬起的三角帆
如拓荒前娴雅的白鹭
推开朝南一扇窗
扑面而来的,是腥咸的风
熟透的柿子还不想落下
夕阳一样蜜甜
2019年10月29日于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