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后,父亲的生活和健康才真正摆在了儿女们的议事日程上来,虽是那么突如其来,但是,我们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首先,父亲对于浆衣洗服、烧茶煮饭一窍不通;其次,父亲不善于自我料理,屋头人“缺了”,无疑对于垂暮老人是最沉重的打击。常言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老年人惧怕的孤独症,这时会严重地困扰他们的晚年生活,做儿女的终是不及老伴体己贴心。
我们四个子女全票通过:给父亲再找个伴,为我们娶一位继母。关于时限的分歧很大。大姐比较传统:“等妈妈周年忌日之后再说。”虽如此说,大姐心理是不乐意的。幺妹附和大姐的提议。弟弟向来殷实,基本上是位沉默寡言的听众,只差没有缺席。最后是我一锤定音:“只要爸爸找到满意的人选,任何时候都可以。”
这不,母亲去世周年即近的时候,父亲进城来,带来了好消息:干妈为父亲介绍了两个对象,通过他自己目测,均很满意。我懂事后即成为父亲的助手,就经常参与家庭重大事件的决策,父亲正为其事来同我商量。
我为父亲感到由衷的高兴!我看着父亲红红的面孔及舒展了不少的皱纹,我放下手中的笔,第一次陪父亲逛城。
进入夜晚的城市,是富有自由联想的空间。我和父亲边走边看,指指点点。火锅、酒楼,抱一把半旧的吉他,手拿点歌本的卖唱少女,往来于热闹非凡的火锅酒楼之间。卡厅、美容院,一串串打扮入时的小姐和纯情城市少女,让人目不暇接。打着饱嗝的啤酒肚,尚在叫卖的“豆腐脑……酸辣粉……”,拖腔悠长悠长,令你的胃顿现“馋机”。虽然你刚从家中的晚餐桌上退下来,才抹了两抹已经很饱的肚子……
不知何时兴起,吃烧烤居然成为城市人的一道风景线,成为时尚的零食美味。最低五角,最高标准三元,只须花极少的钱便可以享受到家宴风味以外的口福。想起去年的隆冬,我同妻子津津有味地对付着烧拷豆腐干,立于冷冷寒风中,不知是冷的还是辣的直冒汗,甚是快意。我和父亲立等于一烧烤摊前,翻来覆去烘烤至熟,父亲见烧烤被涂满了麻辣,便连连摆头,决不敢吃。
我想到了父亲的“素食主义”。
每次回家,总见他端一碗热的冷饭,一大碗泡菜,一碗半温的开水,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吃……我的鼻子不禁一酸。若问他穿的衣服、褂子多大型号,他是一问三不知,只有试穿才晓得。儿女们长大后各自有家了,只在逢年过节回去,父亲才真正享受到香喷喷的饭菜,亲情融融的美酒。我们离开老家后,母亲的病势每况愈下,父亲也就学会了简单的厨艺。母亲去世后,父亲便日日“三碗素食”,一个人孤零零想着身在外面世界的孩子。
父亲走路极快。他偶尔会走到我的前面去,让我看到他完整的背影。我读过朱自清的《背影》,读过恋人离去时的背影,读过世纪末的忙忙碌碌却是活得模模糊糊的背影……只有我的父亲的背影才是我最熟悉的背影。一米七五的背影,岁月在上面压制了一张弓;六十多岁依然大大方方赶路,给人不断上进的信心!但是,现在的父亲是要我走到他的前面去,这已经不是谦虚,而是要在我的背影里找出那一个年轻的自己。
我们渐渐走向广场。
我想带父亲去公园,那里很静,除了约会的少男少女,便是幽幽的路灯。我想在那里和父亲做一次全面的感情交流,向他倾诉我作为他的儿子的想法!不料,回头不见了父亲。他驻足在广场的露天舞场边,怔怔地观望翩翩起舞的同龄人。
父亲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又悄悄回到他的身旁。他看得兴起,取出读书报时才用的老花镜戴上,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突然间他唤我道:“治斌,你看,还有我的熟人在跳呢……”
就在我和父亲的身边,一对病体枯瘦的老人,两双手相互扣着,好像孩提时做着“推磨摇磨,打锅豆腐”游戏似的,极笨拙地左右摆动,也慢慢地合拍!
忽然间,我明白了——生活仅仅才开始……
1999、6、12凌晨 园丁路6号
同年12、7修改于圆心阁

作家简介:张文龙,男,生于六十年代末。曾用笔名圆心、张迦、文殊、南山圆心等。中国诗歌学会、中国散文学会、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长寿区作协副主席。巴渝文化网站长、总编辑;国际华语诗歌艺术节重庆秘书处秘书长;百度认证诗人;都市头条认证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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