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欲念令万物复苏
树与树之间，因前季的
严霜，留下了空白
只靠一片片绿，不足以填充
好在风无禁忌，拉近
疏离的枝条。早已不耐的雨水
沛然而来，与干渴的土壤
公开一场恋爱
你若有心，先别挎上花篮
去山中。是薄暮时分
不是落花时节，枝头上一绺绺雾
与一枚枚叶，肌肤相亲
重生的欲念，令万物复苏
你嫣然若桃，姗姗到来
这时，我只想对人说
一切都将好起来，像你遇见的
草木，像你路过的田园
2021年3月4日
阴阳两面
春天里，假如你太在意天气
注定要徒增悔恨
如我厌恶一场雨，懒着出门
白白耽误了桃的花期
如常也好，无常也罢
其机理都像雪一般
明明了了。那些被雪掩藏的
再由雪，次第掀开
新叶一出，即判然
分成阴阳两面，满地的落红
只是翻转了个身子
把枯荣，再一次盖住
风不绝如缕，不露形迹
掠过了四季。我冒雨去远足
能不能走出这余生
阴晴总有时。不知道
去年被泥垡沤成了肥的菠菠草
在这个清明，会不会
悉数重生，花开如金簪
2022年3月23日
【注】
菠菠草：即清明菜，学名鼠麹草，又有蚍蜉酒草、绒毛草、茸母、粑菜等诸多名字。清明时节开金黄色小花，趁其新鲜采摘，可制“菠菠饼”（“菠菠馃”），若以红糖豆沙为馅，口感极佳。
雪落纸上
最后一天，闲下来的人
还四处瞻望，似要等着什么
只有风，忙个不停
捎带来一片雪，不落向窗外
落在了桌面一张纸上
空而白，如空白的表情包
蓝天偶尔露脸。这时候
最好把一斛斛陈粮
倒入风㭠，扬去秕谷
使撒落的阳光，都颗粒饱满
最好将搏动的心脏
安装在天中央，让时针一样的
日晷，拨回到上个世纪
最好明早一骨碌起来
因侥幸活着，心中窃喜
遥对斜阳，一袭暗影
被越拖越长。设若菩萨在上
是否来得及赶超黄昏
用落日余晖，重塑金身
2021年12月31日
【注】
风㭠：鼓风扬去秕谷草屑的木制农具，也叫㭠柜、风柜。《农政全书》称之为飏扇，《天工开物》称之为风车。
月圆之后
前一季再怎么劲爆
也在它最后一声
惊叫中，脱下了一副蝉蜕
豆娘飞舞，在高于
我眉眼的位置，盘桓不去
一如悬而未决的事
亦如重又布设的迷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我说出丰盈，她开始了消瘦
丹桂太香，金黄的纤瓣
掩藏在繁叶的深处
像一个存疑的命题
晚风，试图为一江秋水
理一理不展的心绪
竟招惹它一脸的不悦
我想落木一样，等明春
回到青枝上，再嫩绿一次
却见蝴蝶扇了扇粉翅
黄叶，提早掉了下来
2021年9月22日（八月十六）
【注】
豆娘：构成蜻蜓目束翅亚目的昆虫，统称蟌；像蜻蜓而小，常在水边或草地上飞行。小时听大人讲，豆娘飞舞是台风或大风雨来临的征兆。
可怜白露
原来台风灿都，并不是
跟我玩的躲猫猫
慌乱的风雨，早已
跑得远了，当时的意味
我至今才有所悟
秋老虎感冒发热
土地受传染，高烧不退
野火不论枯与荣
可怜了草尖的白露
山，被困在山中
海，被围在海上
走动的，只有天上风云
地上溪河——可谁
知道哪一滴秋水带毒
2021年9月14日
【注】
灿都：今年第14号台风名。
一场燃烧
一场燃烧，像山间的
乌桕红枫，像天边
一垛垛满身是火的晚霞
入夜，月儿并未
迟到，却一边遮面如羞
另一边像翻卷的
舌，软玉一样温润
谁拦下一条江，蓄成了
一座海，涨起的满是月光
一颗流星摸黑回家
竟在草尖上睡了一宿
2021年8月30日
春天告别式
山垅里，田园还在
撂着荒，一声声布谷落下
落进一汪汪潦水
嫁接过的三五株桃树
无所适从的晚花，使季节
迷乱。蜂藏起鲜蜜
乌鸫衔走一丝丝细雨
叫我怎么面对空山
一口方塘，因为荡漾
生动无比，我却受不了
它春风得意的样子
孑然的身形，扭曲在水里
夸张得像纵横的沟壑
碎花相思树，一排排
站立山间，举着一枝枝粉黄
如春天伤神的告别式
2021年4月26日
潮起潮落，春来春又去
在江海之交，不能不把
春，设喻成潮。潮起潮落间
春来春又去
一堆堆浪，在礁岩上
开放花英，落成一行行柔波
海水的质地，不是
珠玉，是三千丈白发
嶙峋之身，伤痕累累
直教愚顽的石，刻骨铭心
那是怎样的一场恋爱
草与风耳鬓厮磨，咸与淡
水乳交融，如胶似漆
长岸上，桃惹下的事
由桐花了结，白如一片春愁
不知掉落进西山的
一轮日头，还能不能
在东海，再次被打捞上来
像过去了的每一天
2021年4月20日（谷雨）
清明使人间虚幻
瘗埋进土里的，都择定
今日复活，如厚云下疯长的雨丝
旷野上收紧又打开的繁花
真切，可亲，使人间虚幻
人，与鬼神，得以短暂
相晤。只有叩开幽冥的门扉
才能仰望祥云，高天上
趺坐着菩萨，是我最念最敬的人
所谓芸芸众生，被晾晒在
暑热起来的时光里，干等着萎谢
属于土地的，归于土地
土地再次开阖，接纳了他们
只在此时，阴阳二界
共享一方青天白日。春因为清明
令人哀怜，谁都不忍看
飞来的石子，生生搅乱
坟前陂塘，一片安卧的天
2021年4月7日
【注】
青天白日：出自唐·韩愈《与崔群书》“青天白日，奴隶亦知其清明。”
不褪色的春光
总把身子，包裹得严实
等到一骨朵一骨朵打开
内心的隐秘，一应表露无遗
可你，必定辨识不出
其中的一朵，她荫蔽众芳中
只对我，噙着泪珠
春涨起海拔，高过山梁
当它退去，泛滥在一片平野
我将她红瓣上的两滴
风干成琥珀，用它髹漆心房
让一团黑，锃亮起来
作为自己不褪色的春光
2021年4月1日
草茎拔节，春天陡峭
草茎齐刷刷拔节之后
春陡峭了起来。朵儿瓣儿
摇摇欲坠，像拍上危岸
彩色的浪花
晕眩的蝴蝶，牵着风绕
还绕不出季节的路口
群蜂酿蜜，菜花榨油
不为自己，只为怀春人
来晚了也好。来晚了
没碰上花落，就摘一枚绿
夹进泛黄的书本
收藏起飘逝的记忆
雨过处，流水浓浊
天兀立云峰。一条条杨柳
惹得山塘蹙起眉头
如我心湖，荡开的微澜
2021年3月30日
今春不会忘了去年
从海上滚滚而来，春
是潮汛。涨上山岗，漫过山岗
顺着山岗滑落，淌成溪涧
我说来晚了，你说
正好。谁栽种的桃李，花谢了
而杜鹃，却恰逢其时
恍然若梦。黄花风铃木
替换下，昨日斜梯似的麦园里
自生自长的拟鼠麴
如身着碎花衣衫的村姑
今春，不会就这样
忘了去年。你说返青于同一片
根茎，未必就是原来的
那一茬，我说小蝌蚪
还留有尾巴，而雨后的
榾柮，很快长出菌菇
2021年3月19日于寿宁下党
绿萼上带雨的春光
桃树不费心力，就为春天
早早备下了献礼
骀荡的惠风，泼洒
水彩。恰巧这时醉醒过来
是我最幸福的事
可我，总是慢了
一步，因而不能不沉湎于
与她最后的相守
哪怕再次误过花期
晚出的叶子，就这样
赶不到时间的前头
假如你采撷来一瓣瓣桃红
堆起绿萼上带雨的
春光，我不会老去
2021年3月9日
阴雨元宵
本想铺展一张月光的纸
饱蘸墨汁淋漓的夜色
不去抄录微言大义，只给
新的一年，挥写祷词
可一切都才开始
却已有了，不想要的结果
你躲进深闺，在雨帘
后面，俯看一盏盏红灯笼
它们用鼓胀的身架
替换下你苍白的姿容
盼你长大，又怕你长成
过完今宵，你一天天
消瘦下去的样子，叫我不忍
因为久旱，谁都欢喜好雨
你还在宿醉慵倦中
无力跨进，春的门槛
2021年2月26日（辛丑年元宵）
满地红
年，是大灯笼里的
一团火，透射出的满地红
人得一时闲，天地
并不放假，海浪照旧忙碌
新草正在赶来的路上
去年的事，高高挂着
如悬念。唯独枯叶
有了结局，或燃烧或腐烂
回到泥土供养春天
久旱之后，一场
人工雨，渗进麋鹿的体内
化作血脉里温热的甘霖
头顶上长出的枝杈
兴许还要冒出幼芽
云雾为媒，初恋的海天
难解难分。假如酒醒今宵
飞旋的星空，会使
寰球晕眩，如一只陀螺
2021年2月12日（辛丑年正月初一）
最后一轮圆月
先别为新春，梳妆打扮
今年最后一轮圆月
斜落窗台，我才发觉
年味，夜色般寡淡
是的，身着单薄衣裳的
月儿，进不得门来
早贴的春联像红封条
篱笆墙上，高挂下来的
一串串橘色鞭炮花
喑哑在如水的月光中
过年，就是过一个个
关隘哨卡。千门万户
洒扫庭除，扫除不尽晦气
地久旱，水也涸
吹来鱼鲄鱼鲞的味道
2021年1月28日（腊月十六）夜于西宾
中元节
月色下，花影前
我是一炷香，你是一缕烟
天地不仁，阴阳相忘
只在今宵，你我共话聊斋
我说一夕太短，一岁太长
你问人间怎就换了模样
是呀，鸡蛋花，花开正艳
艳得虚假，如出人工
如我见多了，不辨人鬼
如你久别凡尘，无论明晦
——今天，亲人唤你回家
明旦，你给亲人带路
2020年9月2日（中元节）
桃花会不会笑出声来
一觉醒来，二月满脸惊愕
一阵雨被关在门外
一团霾，硬是挤进了窗内
嗜睡的蟾蜍，听不到暴雷
燕子早已经登程
直至现在，仍音讯全无
阴晴难测，我不敢
贸然进山。不知一应站上
枝头的粉面桃花
还会不会笑出声来
被雨浇淋过的顽石
从体内，长出铜绿般的苔藓
枝干上泌出的松脂
如熬夜人结着的眼屎
是否可以钻出燧火
2022年3月3日（二月初一）
世界是否依然
天或开或合，全看自己心情
昨日荫翳，今天放晴
不知哪一种才是真相
有的桃骨朵怕冷，眼下
还裹着胞衣；有的早早红过
被雨打落，追悔莫及
高涨蔓延的油菜花潮
如按捺不住的忧伤
群蜂螫着香蕊，酿自己的蜜
把苦痛，留给别人
时序错置，繁花纷乱
谁能为自己，好好筹划一下
一年之计
二月的雪帽，仍旧戴在
一个个山头。脱下后
这个世界，是不是原来模样
2022年3月10日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