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也
春去也。天空受潮
一层层云，像毛茸茸的白醭
一条江紧随而去
空留流水，一夜间长满雨丝
长出了荒芜
不知道最后，该由谁来刈除
这时，有人拨开了云幔
望见久违的日头
他的眼贼尖，却什么都不说
只怕不小心说出
完好的天，就破了
2022年5月12日
晚霞点燃了远山
可曾见过哪一丝风
在春天告别后，还贪恋着花枝
水被水推搡，起起落落
终于退出了溪河，更遑论天上
一朵居无定所的云
入夏了，树上的杏子
仍旧青涩。有人抓来一把空气
拧出一份情，深深地
渗进了受风湿的骨关节
好天无多。一种隐痛
时而作怪，却叫人不敢声张
从花到蜜，蜂儿还要
再走一段长路。晚晴之后
一抹霞采点燃了远山
火势蔓延，像曾经的一场恋爱
2022年5月6日
香消玉殒风铃花
一个个都是满身镀金的日光
站上枝头，太过于
富丽华贵，羞煞春天
美且美矣。却有谁
去怜惜弱不禁风的她们
裸身打开心瓣，毫不设防
考验着这个世界
江海依然。江海骚动
被倒进杯中，才平静下来
赏花人了无消息，等来新叶
朵儿早已香消玉殒
迎面的风，来路不明
风过处，什么都不曾发生
晚春，因此荒凉
地如荒漠，人如一只只鸵鸟
弯曲的头颈埋进沙丘
2022年4月8日
只有冬天，才会删繁就简
只有冬天，才会对
一年中的纷纭之事，删繁就简
它几近于裸，却是
四季中的绅士，为世人强忍住
双份的冷，直教我羞愧
为此，我也学会克制
正如飘向南方的雪，不想降落
悬挂成了漫天的星辰
爱情也一样。要不然
会像潮湿的梅雨季，漫漶浸淫
庚子年末，得选在黄昏
找一个荒村野店，去欢喜一场
毫无章法的落叶飞花
2021年1月22日（腊月初十）
大 寒
猛抬头，撞上了
结冰的日子，这一年中
最后一个节气
我不敢直呼其名
怕喊出声来，过于吓人
如前日，初遇柔光下
一尊宋瓷，它完好无损
我煅炼千年的天青
却须臾间，被碰裂成
一张张惊诧的脸
有人误入撂荒的田畴
如可怜的蜘蛛，困在了
飘摇的网格上
于是，堆积一整年的
重物，或轻于朵朵雪花
或细如绺绺霜风
而谁的家，改装了门户
拒人于千里之外
2021年1月20日（腊八、大寒）
我对冬日所求不多
漆树一夜红了，我的身上
因为燥热，起了瘙痒
那时的山乡，对于我
早成了幻境。一尘不染的
天，毕竟遥不可及
现在，我对冬日
所求不多。阳光的星火
足以触燃委顿的
心野，而不殃及荒坡
与天蓝，终究隔了一层
时空多维，即便心贴着心
我也不能揽你入怀
谁会料到，雪就在此时
飘临，润如花膏
暖如白袄，裹紧了
土地，抱紧了我
迟来的表白，热闹无比
如暗夜里纷扬的星光
我迎向了风，走出
满头白发的林子，顺着坡
顺着山涧流去的水
2021年1月12日
盘点这一年
假如你走过一片水田
一定不会对一截截稻茬的
痛楚，感同身受
一朵云浑浑噩噩
一朵朵云，堆满了天空
更是糊涂透顶，只有
田里觅食的鹭鸶，正忙于盘点
这一年——不论丰歉
颗粒均已归仓，聊以备荒
此刻，南下的冷风
路过一株乌桕，带走红叶
这一年，它受够了责难
要去更远的地方
为自己讨个说法
2020年12月12日
木芙蓉花开仲夏
那一年，木芙蓉
花开仲夏，只是一个例外
从此，你却跟秋天
结缘，纵然红透
也都在黄昏，如日头
只熟在西斜的时分
闪电，偶尔撕开天空
却在瞬间，弥缝了
皮肉，不见心，也不
留下伤疤。这一年
冬日所能给予的暖意
已经不多，而你
还汲汲于用潮湿的风
翻阅大海，却发现
每一张都是扉页，每一张
都查不到她的讯息
你储存足量的冰川
迎候烈烈骄阳，迎候海水
随雪线升高，漫向
大地，如泛滥的情愫
每一天都放飞一只白鸽
托它叫唤她的名字
——我不是你。我总在
日落之前，把整座大海
装在一个铫子里
去煮沸深情，当汤水斟入
茶盏，爱已经平复
2020年11月28日
冬天的事
秋已阑珊，秋台风
终于只是传说，从远洋上
迢迢赶来的浪花
欲言又止，其深意
只有波光知道。大海
患上臆想症，布满皱纹的
身子，处处是痛
一叶孤舟无依无靠
如粉红的异木棉
因为晚秋辽阔，愈加孤单
如殷红的曼珠沙华
因为遥望，淋漓滴血
这个冬天的事，不难预料
我要做的，是让心
顺着水，让水顺着风
让风顺着高山平川
2020年10月29日
替明春早做安排
不论白露，还是青霜
都深藏羞于示人的心迹
怕见阳光。如这一年
一片云游着荡着，兴许
就化作一只大口罩
成为天空新的器官
在它的上方，零落的
星，眨动惊悸的眼
银汉，像架向夜海的浮桥
想要超度人间的谁
却在抵近彼岸时，垮塌
弥散着天体的残骸
此时，地面行将入冬
要说收成，已经是
最后的一茬。往事成堆
堆成了一垛垛稻秆
它们的命数，是不是火
是不是轻扬的灰烬
和怎么都揩拭不净的烟炱
我，要替明年春天
早做安排，只为到时
草木不至慌了手脚
只为芬芳的满园桃李
不因时令，乱了花序
2020年10月27日
草木之秋
走进晚秋，脑壳里
充塞收获的想法
如虚肿的泡，像饱胀的
思维，却稻穗一样
负重，垂下头颅
风吹乱粉黛子，阳光
摔碎成朵朵决明花
前酷暑后严寒，再熬过
其中的一个季节
还能不能找回春天
你所见到的，虽是
草木之秋，却业已判定
它的一生；我紧抱
一棵树，只摇落枯叶
而不能左右自己
秋凉了。我不敢
站在山巅上，蓝色的天
是更深更险的海
不小心蹈空，会一头
栽进它无底的深渊
2020年10月17日
深 秋
秋，熟了
熟透的，不一定都落
树上瘪了的柿子
如悬而未决的病例
秋，红了
红得发紫，似妖娆的
粉黛子，却不知谁
管她叫乱草
秋，深了
更深的，是天空
我翻拣文字，一粒粒
像惊疑的夜星
想离去的，离去
该沉淀的，并未沉淀
风过处，飘零的
黄叶，是一个个魂
我，不忍看
一树树颓下去的枝干
2020年10月13日
灌醉秋天
还是那一股风
从春走到秋，就把什么
都历练过了一遍
而你来自深林
对山外人事，已经陌生
如一只回过头来的
麋鹿，双眼透出不安
季节用一枚枚落木
做起减法，却排列不出
下一步的方程式
一颗松果，随着针叶
砸地，并不是预示
而该来的，都已经到来
没来的，只剩下飓风
我邀你，下不下雨
都得带上一把伞
喇叭花斟满了月光的酒
在凉下来的夜里
我且与你，灌醉秋天
2020年9月26日
秋的前身是残春
水洼里蛙儿叫魂，夜空
像它鼓起的大肚皮
时胀时缩，如那年月
时晴时雨多变的天
水渍等着长出醭来
夜色飘落，堆成了丘陵
凉飕飕的风里，假如你
嗅到腥味，不只因为
红壤里的血，还缘于青枝
一根根夭折，一滴滴
粘稠如浊泪的松脂
这个鬼节太长，却也
到了最后的一夜
我要后山一样安歇下来
可蛐蛐偏不想困觉
那就让它醒着，直到
一片片落叶，重回枝头
2020年9月15日于长汀
秋，已经到来
云，如丝如絮，如我
纷乱的心绪，再也理不清
而秋，已经到来
季节嬗替。昨夜的暖风
热度未减，远行的人
还没有消息
知了不谙世事
聒噪个没完，掉落的月
在池塘，一阵阵晕眩
茑萝攀援上墙，红透的
花，如高歌的喇叭
叫天上星，一片喑哑
担心一枚叶子，不如可怜
一颗浆果，只有泥土
才会尝出它的辛酸
2020年8月7日（立秋）
大 暑
当夏火蹿至峰值
洪水，也涨到了沸点
漫过血色的警戒线
白昼出没魑魅魍魉
暗夜土星冲日，天地人
串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挂在天河的一个悬念
小暑之后是大暑
大暑过后，是秋，是冬
此时，台风在犹豫
旱天上憋闷的一颗雷
会不会坠落成陨石
2020年7月22日（大暑）
仲夏天
假如你我，只关心
自己的体温，谁还会在意
高烧不退的地表
昊天上独来独往的
不叫太阳，叫金乌
除了向日葵，谁敢直视
仲夏天，你讲水深
我说火热，多少人
是追日的夸父，渴死路上
酷烈，更在赤日西斜
它迟迟不肯落下，纵然落下
也落不进我的心怀
溥天之下，是芒，是刺
是烫的土，是沸的水
西天的禺谷，还能不能接纳
一颗慢慢熄灭的火球
2020年6月30日
三九天
田园荒废之后
还会有几人，去琢磨
天地间的事理
譬如眼下，地上久旱
是不是天外
就闹着大水患
天空，仍郁结着心事
我们除了合十祈祷
还仰望着什么
是雨，是雪，还是霾
抑或从遥远的澳洲
飘来的山火灰
刚才，中东的上空
一声霹雳，随之坠落的
是一群乌鸦
还是乌鸦般炭黑的
客机残骸——天地昏暗
人间更加冰冷
于是，我无心办年货
而匆匆赶去天上
扯回了几团云絮
只为连夜缝制一件
厚棉袄，我要裹着它
度过寒彻的三九天
2020年1月11日
【注】
澳大利亚大火与中东飞机坠毁均为那几天所发生的大事故。
入 秋
这一季，怨尤的蝉暴戾的雷
都迁怒于大地山川
这一季，多变幻的天空
被风雨无数次冲洗
已经愈加澄净
既然走进了秋，就不要回首
不要总是步履匆匆
云朵已将黑压压的心事
卸给了一座座山
轻盈畅快，像音乐的风
酷热的溽暑，凝缩成了
草尖上一滴滴露珠
似熬夜人的眼睛，还透着血丝
东篱在望，雏菊初黄
大雁不背包袱，如远行的人
2019年9月5日
三伏天
三伏天，无人不抢收抢种
你纵有再大的悲悯与怨艾
都远远抵不上
一团一触即发的蘑菇云
一阵暴雨酣畅淋漓
却在闷雷声中，草草收场
只留下一个隐喻
掺入溪涧浑浊的流水
天地广大，已经容纳不下
所有勃发的欲念
雾岚蒸腾，众生把命运
押给了迷濛的虚空
向晚，天穹如铺展的纸
搨下大地的山川平野
人是惊疑的星，铆钉一样
牢牢钉死了自己
只有风自由，疾速飞旋中
玩转了万丈红尘
世界是个陀螺，在其中心
上帝的意味讳莫如深
2019年8月1日草
盛夏诫语
有什么苦，先熬着
有什么话，让蝉们去说
对于困厄，急也没用
慌不择路的大暴雨
还逃不出季节
累了，不妨歇歇脚
但哪儿都不是久留之地
看荷叶上的汗珠
一不小心，滑落泥沼
且管住自己，不无端
招谁惹谁，雷电炸裂的
是薄而脆的天空
谁都无法修补
别企望风，为你找一块
清凉的憩息地
它来路不明，又何曾
有自己的归处
2019年7月31日草
其他金额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