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 俭

    作者: 余庆萍     

      当今的人们有没有节约意识，还真不好随便去肯定与否定。

      记得我本家伯父在世时，最喜欢与我闲聊，又或者在不经意间对我说起一桩桩的往事。而讲得最多的，除了在傅作义部队里当一名炊事员的经历，其次就是讲他在原来的邻居中，有一户孩子最多的人家，只有男人才是顶梁柱，女人围着十来个孩子转，同时又要管好孩子的吃喝拉撒。可真要管好一大拨孩子，哪有放屁那样轻松呢！男人既然是一家之主，工资也仅仅比一般的工人高一点，不足五十块钱一个月。别说女人没文化，还是个家庭妇女，据说还是个童养媳。而女人总也是抬不起头来，也总是经常被人羞辱：刮血刮出那么多，养不起就不要刮喽，——摆脸呐——就你会刮血，就你会生蛆？！可在南昌方言中，所谓刮血或曰生蛆，都是指生孩子。而女人因为生计所迫，常常在菜市场捡些烂菜叶回家，同时也渐渐养成了偷偷摸摸的习惯；为一家人能活下去，占人家便宜也是不少的。顶梁柱也因此恓恓惶惶，当然也叫憨着头过日子，——我伯父告诉我。

      然而照那男人话说，一大拨小鬼早上一起床，挖开眼睛就要吃的，拿什么给他们吃呀！有时实在是揭不开锅，只好自己饿着肚子去上班，先经细芽仔吃；哪怕是半饱，也比饿肚子好。而且就小鬼与细芽仔，差别在于精灵的孩子鬼头鬼脑，一般是不枉小鬼名称。以至跟着叫自己孩子为小鬼，表示自家孩子也不笨，还并没患脑膜炎，——呆头呆脑的孩子是不被看好的，或者也不好当着人家面表现歧视，又或者知觉自身没有优越感。可无论如何，所有孩子还得有食物吃。

      然而居住于当时并不叫破烂的城市里，还没有“平民窟”一说；终究不比乡下有集体性质的人民公社，有生产大队与小队，可以有一点自留地，可以赚工分，虽然男人工分要略高于女性。不过，就那贫穷状态与城市居民并不一样，而且再苦再累，村民照样干劲冲天，并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伯父告诉我说。不比在城市里，吃的用的都要花钱！可孩子少的人家，日子稍许还好过一点。

      就再说那位女人，在半夜里挺着一个大肚子，蹑手蹑脚钻进公用厨房，到人家潲水桶里捞起馊饭，又生怕被人家发现，就尽量不发出一点响声。捞回屋去后再洗干净。到第二天，人家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也都上学去了，便在炉上烧起柴火架起炒菜锅，炕好饭就自己吃。然后细芽仔吃的食物，多半有烂菜叶熬稀饭；可稀饭哪又像稀饭呐，添进碗里就差不多是浪打浪，两泡尿一落地，肚子就饿了，小鬼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呀，——我伯父接着告诉我。就别说是小鬼，连老鼠都饿得啃家具，把家具当饭吃！就再说靠墙的落地菜厨，被老鼠咬出个洞后，搁进去的剩饭剩菜就肯定遭殃了；糟蹋成天一半地一半都还是小，碗边上全是老鼠的脚爪印。没办法呀！又不能浪费，只好回到锅里过一过火，闭着眼睛吃老鼠剩下的东西！

     实在是可怜了那女人，接上再生下一个，又多了一张嘴，刚好又碰上饥荒年。接连三年后，吃的食物还是很紧缺；价钱也贵得要命，但总得活下去。哪怕算是有钱人家，最后也不得不咬咬牙，拿一块手表去换人家农民一担藕，可那农民又哪舍得换！我伯父又接上说，那么难的艰难日子，那个女人把一大拨小鬼养活了，还没一个得病死的！一个个乌龟爬上灶，人穷连水都穷了！可在方言中，说是一个个乌龟爬上灶，是指小孩一个个脏透了，只有两只眼珠还会咕噜噜地转。可女人就是会精打细算，——要是我不亲眼看见，叫鬼都不会相信，女人在菜市场外，手里揣着煤球票，就像做贼那样，比讨饭佬还可怜；偷偷摸摸的跟人家换粮票；人家看她模样，大多都不愿搭理。一旦有人凑上来，人家也是提心吊胆的，眼睛东看看又西望望；最终确定没人监视，双方兑换起来就都开始讨价还价。由于每月的粮食定量不足，女人也会拿布票换粮票，要么花钱买议价粮票，都是为孩子每天能吃饱。当然，女人也年年盼望着夏季早点来，那样就可以背起个冰棒箱，提着嗓子穿街走巷卖冰棒，贴补家用。况且孩子的读书钱，也要从这里面挤出来；人被晒成乌龟壳，一夜到半夜才回家；孩子也一个个被男人安顿在蚊帐里睡了。男人在白天要上班，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谁放学早，谁就回家做饭吃；夫妻完全顾不上另几个快要读的孩子，拖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里或哭或笑地闹翻天，——只要不在外面闯祸就行。

      可若仅仅是这样，就无论是褒是贬，左邻右舍最后佩服她抠心抠骨，就是将一分钱当两分花。比如叫孩子提个发红的竹筒子，手掌心捏个四分硬币去店铺，买个二两散装酱油，也在散装酱油是二级的；瓶装的二级酱油是两角两分钱一瓶；依照四舍五入的计算法，买五回就能抠出两分钱。又比如将煤球票兑换成粮票，更在于感知柴火比煤球便宜；又或者叫孩子提个破旧的大菜篮子，跟着到粮油店外排起队来买红薯，以代替主粮不足等，可就正如方言中的一句话：活命活得精，裤头改背心！针对活命善于精打细算的人，旁人是讥讽还是嫉妒，是发自内心的钦佩，还是心怀鬼胎地嘲笑，均为难忘的生活现实。  

      然后经历了新旧社会的一代，基本上所剩无几了。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历经上山下乡的一代人，或者少说也快七老八十。目睹翻天覆地的时代变革，也目睹着一代代成长起来的新人，衣食无忧。自然也在经受各种思潮洗刷，以逐步形成自己独立的个性。又如当今多半的时髦女郎，终究也还是有人看不惯，代替一代人的忆苦思甜，——穿上有点破烂的牛仔裤，彰显的恰是一代人的朝气或单纯，而唯独还没有穿起——补丁打补丁的破烂衣，以及表示一代人的忧患。       

【作者简介】余庆萍，硕士学位。1990年从文。行家称其于文学创作领域成就卓然，短篇小说与诗歌分别六次被评为全国大奖（含括相关国际二等奖）。小说、诗歌、散文，又于近年发于多类网络平台。被授予中国实力派人民艺术家，国家功勋人物，中华国礼艺术大师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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