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老了,念旧。闲暇时,常与三两好友相聚,小酌。微熏之后,撤去杯盘,吃点水果,品品茶,云里雾里闲聊。聊到当年在乡里饮食往事,感慨万千。
记得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因说话率直,被重点关照,从县机关下到乡里“锻炼”,当一般干部。我是农家子弟,刚刚吃上了公家饭,月月有工资,正享受着跳出农门的快乐,因此从机关下到乡里,并没有失落感。在乡里,与同事们相处,反而比在机关更融洽。
那时的乡政府,机构虽多,人员却精干。七站八所,加起来,编制也才二十来个。乡政府的干部,除了一两家半边户带家属自办伙食外,一律吃食堂。每餐5毛钱,有一荤一素。荤菜是乡间买来的鸡鸭鱼肉,由食堂厨师王师傅用小土钵打好,一长串摆在灶台。青菜是一大盆,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爱好,可以自由去打,吃多吃少不论,直到大盆见底为止。
早餐和晚餐,同事们都在食堂就餐。每当王师傅用铁棒敲响挂在食堂廊柱上的铁片,那清脆的钟声,把同事们从各自的房间里唤出来,拎着各种搪瓷饭碗走向食堂。有几个年轻的同事,用金属的调羹敲着搪瓷碗,与王师傅的钟声遥相呼应。
交了票,领了荤菜,同事们三人一团,五人一堆,蹲在食堂前的水泥地坪上,开始欢天喜地地用餐。几个风趣幽默的同事,这时候会不失时机地进行他们的表演。有的讲乡间听来的风流韵事,有的讲令人喷饭的笑话段子,有的点评下乡时碰到的奇闻趣事,惹得大家的笑声响彻乡政府大院。
就餐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喝洗锅汤。食堂炒菜的大铁锅里,王师傅早就准备了半锅洗锅汤,烧得滚烫。舀菜出来之后,油汪汪的大铁锅,王师傅不会让它空着。他抡起大水勺,舀几瓢才打上来的井水,倾在铁锅中,撒点盐进去,丢点葱花、香菜进去,用炒菜的锅铲搅几下,在灶里添几块干柴。等到同事们吃完饭,这洗锅汤就开了,冒着腾腾热气。
吃完饭,赶忙拿起放在地上装荤菜的土钵子,去灶台舀一碗洗锅汤,走出来,站着喝汤。这大铁锅洗锅汤,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喝它不能性急,得张嘴先吹吹,慢慢细品,这样才能品出铁锅的味道,闻到葱花香菜的香味。如果喝得急,一则有烫伤舌头嘴唇的危险,二则会在听到有人讲笑话后控制不住,呛个泪眼汪汪,面红耳赤。
这美味的洗锅汤,有时也会令人皱眉头,难以下咽。有一次,讲过几个笑话的副乡长军华兄,也许意犹未尽,他搞了个恶作剧,害得我们没有喝成洗锅汤。那天,他先吃完饭,去灶上舀汤后,在厨房假装喝了一小口,说,王师傅,你怎么搞的,老糊涂了吗?洗锅汤里怎么不放盐呢?说完,用锅铲铲起半铲盐泼进去,搅了几下。第二个进去的财政所伟生兄,舀汤一喝,直皱眉吐舌。但他是个与军华兄演双簧的角色,看了一眼挤眉弄眼的军华兄,说道,这汤确实太淡,还得加点盐。不由分说,又铲了半铲盐投进汤里。
同事们都舀好洗锅汤,走到空坪,一边轻吹,一边像往常一样细品。这时人大主席孟兄突然大叫起来,这汤咸得苦呱,进不了口,呷不得呷不得啊!
看到我们一个个皱眉吐舌的样子,军华兄和伟生兄哈哈大笑。党委罗书记笑骂道,你们这两个豆子鬼,总爱胡闹,两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笑骂声,惊飞了院里树上栖息的鸟儿。
(2022年6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