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是雪
想不到时序，竟这样
一乱再乱，乱成讨人嫌的梅雨
春在惨惨戚戚中，被雨水
浪掷殆尽。早已立夏了
再觉得冷，也不敢喊出声来
季节暗含百种荒谬
像一则寓言，无人一语道破
江水依旧不舍昼夜
日子，还见不到尽头
一阵风，轻易就清空一片天
却有人很快忘记了
曾经兴风作浪的乌云
半山腰上，煞白煞白的桐花
是一堆堆不肯退去的雪
2022年5月17日
暮 春
江一路走，一路看着
两岸丘陵慢慢长高
长到不再长，江也已走到了头
山不转水转。一个人
因此与宇内事物，产生关联
而昨夜的雷，爆裂成冰雹
打乱大小水流的阵脚
正心寺山门前，落满羊蹄甲
暮春，一地鸡毛
树干，被竖成了栅木
雨线，被焊作了铁条
江边屋，窗套着窗
窗之外，一扇灰色的天门
如一堵钢筋水泥墙
被雷电砸出一条缝
穿透进来的，是不是飓风的消息
2022年4月27日
镶上黑框的春天
早一步，抑或晚一步
都在冥冥中约好了
赶个准点，一齐去天上飞
没看见缓缓西斜的日头
只惊呼倒栽的地球
猛地冲着你来。它当头砸下
一只白鸽，碎裂成
弥天漫地乌鸦的羽毛
在莫埌村，春天被镶上
一个大黑框。一团火延烧
南国，冷到了骨里
承受剧痛的，何止山坳下
伤口般一个巨坑。手捧半盒
湿透的泥土回家的人
双襟系满了染血的风丝
一端是现世，另一端
是一百三十二个来生
2022年3月28日（东航空难头七）
黑 海
一趟趟往返山海之间
一趟趟，都没找到一隅关房
来安放驿动的心
于山于海，春天都是
不错的选择。可太阳一露脸
目空一切，容不得
枝头上颤巍巍的白雪
怎么子夜，竟是那座
叫做黑的海？平地一声霹雳
天上炮火硝烟，似要
翻炒星辰，再造一个星空
身侧的海，开始悸动
把它倒进茶壶，盖也盖不住
海之滨是山，山之上
越跑越远、直至遁迹的月儿
像气球，又像风筝
不知篗子握在谁的手里
2022年2月28日（正月廿八，俄乌开战第五天）
【注】
关房：用于静修的简陋小房间
篗子：卷绕风筝绳子的器具
今天，阳光过于奢侈
终于放晴。才发现
秋冬两季所囤积下来的收成
已被一场雨挥霍殆尽
白白耽误了春。今天
阳光过于奢侈，我只堪享用
峰顶上的一簇残雪
山中物，活着不易
如稻茬的薄霜、草尖的露珠
如跌落涧坑的小龙湫
桃花照开不误。许是消尽
一条条雨鞭留下的
瘀血的疤痕，忘了被抽打之痛
垂柳末梢，一只黑蝴蝶
来自第聂伯河畔，在草坪上
像被旋风卷起的落叶
2022年2月26日（正月廿六，俄乌开战第三天）于琴亭湖
雨草草收场
似乎只有雪，才能挡下
一场万箭穿心的雨
雨不讲逻辑，节气说了
也不算，暗夜里草草收场
初开的，还是那片天
可是已经陌生。太阳过于虚弱
假如不是山头上的
白雪，二月黯淡无光
一股股潜流，在江河的
深处，只靠我一双手
安抚不了早已烧沸的浪涛
海，还在呼呼大睡
却冷不丁间，轰然炸响了
来自基辅的炮声
2022年2月24日（正月廿四，俄乌开战）
用什么指证自己
谁闯进土寮，砸破了
一面冰玻璃做的镜子
你一双战抖的手翻拣着碎片
一片片都有你
一片片，都不是你
大雾掩护下，你突出了
雨的重围，还能不能再翻过
用铅云砌起的高墙
天不专门为你而开
天开时，晴空是日头的镜子
夜幕是月儿的镜子
你在滴血的冰玻璃碎片里
已经不能指证自己
其实，我也跟你一样
搞不懂自己是谁。你开铁枷的
钥匙，攥在别人手里
我浑浑噩噩走到了江边
是不是该顺流而去
2022年2月22日（正月廿二）
雨滴冻成了雪霰
这个年，花花草草都不好过
雨，只得胡乱过着
凄凄厉厉，还没有
停下来的意思，一声声泣诉
愣是打动不了天
一个个栽向江面
栽倒之后，涟漪也随之消失
不留下链环般的印记
汹汹洪水的尽头
大海枕着岸，若非过完年后
还在酗酒，必是假寐
一滴滴的雨，终于
冻成了一粒粒雨滴大的雪霰
尖利如针，一针针
砭着裸骨一样的枝干
2022年2月21日（正月廿一）
等到高山出头的一日
万事开头难。正如这首小诗的
起笔，正如挣揣着镣铐
要逃亡的残月，正如怀抱着
剧痛，可能难产的春
雨，还在铺天盖地地下
不收敛，蛮不讲章法
所谓的春愁，郁结一汪汪潦水
硬成玻璃，风中楞不皱眉
新一年，就这样开启了
雨线一经一纬编织的日子
活像一片厚厚的口罩
堵死哈气的嘴，只容微弱的鼻息
一把把伞，水母一样
在雨中翕动，只顾为自己呼吸
等到高山出头的一日
头顶上，还是不是青天
2022年2月18日（正月十八）
被蒙蔽的天
都这时候了，板结成冰的天
还没有解封的意思
飞鸟噤声，土穴里的蛇
昏睡不醒。时间被拆去了钟摆
靠我轻敲的心叩响空山
李花谢了，桃树还不敢
开出花来。狠狠掼碎
酒碗的人，烘火笼般捧一杯茶
热了手，暖不到心里
树隔着树，水注着水
冷风挟着冻雨，侵占了山头
我倚靠的阴空，是一堆堆
灰烬，不知未熄灭的
星火，会不会惹起祸端
天被久久蒙蔽。一缕缕
香烟，在攀爬上树的中途
受雨雾劫持。祈盼天晴
真等到天晴，惊疑的星
眨动千百年前逃逸出来的光
是不是还值得信赖
2022年2月16日（正月十六）
涟漪扣成一条锁链
与一条江，到须臾不离时
便跟她相依为命
而再不情愿，都无力抗拒
新一年的一场淫雨
一滴滴雨，扎向水面
被铸成顽劣的涟漪
一圈圈涟漪相扣起来
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头的铁链
在潮起来的空气中
湿淋淋的铁链，锈迹斑斑
却足以锁住大江
锁住奔走呼号的江涛
这个早春，冷啊
冷得我哆嗦，冷得群鸟铩羽
雨，落如泪，挥如鞭
看着山，不知山上的樱花
是否无恙；问向海
不知被惹恼的海，是否安澜
2022年2月10日（壬寅大年初十·写“铁链女”）
未定之天
一条江，堵在了
一块块阴云垒起的天墙前
无涯无际的淫雨
没完没了地下，才不为你
考虑大年该怎么过
水，慢慢地涨了起来
再不给一个去处
就将哗然翻过江堤
四季的祸福，在未定之天
正月里，谁都想讨个
好彩头。只是春
被宠惯了，充耳全是颂词
不屑祈天祷地的人
奉上的一炉炉香火
一旦有谁收走了阴雨
先别急着高唱赞歌
不知新一年的日头
还配不配得上短促的春光
2022年2月9日（壬寅大年初九）
雨迷路了
假如铺满的是雪，雪化时
会呈送一条条新路
可漫天遍地瓢泼的
是雨。不怪雨赖着不走
怪只怪惹雨的人
雨迷路了。慌乱中
没谁压得住阵脚
怎么奔突，都奔逃不出
自己墁上天的晦色
我是跟随张大导演
倒着走，才走到的立春
设若雾锁的三江口
也能锁住流水，不知时间
会不会也倒着回来
该去的不去，该来的
不来，可怜了陪我过年的
腊梅早樱。这个初春
我只想捎句话给桃花
叫她先别急匆匆赶来
怕误入盲山，被雨打风吹
2022年2月7日（壬寅大年初七·人日）
乱云飞
江流一路奔波
再趋前一步，就是海了
以为会有个好的
归处，却在喘息未定时
就加入巨浪的咆哮
海陬之上，昊天
从来是一堵张贴告示的
墙壁，不知何时
被谁涂抹上了乱云
海放纵风，却又
收不回风。一片阴翳下
天与地，不得安宁
尚未发生的，会不会在
云的罅隙看出端倪
浓雾，被生生扯碎
捋不清的絮，携不携带
染毒的菌株
没个说法。而在大洋
之南，汤加岛上的
火山灰，早搅得周天寒彻
……
2022年1月18日
西北望长安
再怎么努力，奔逐的
浪，就是上不了岸
蝴蝶扇了扇粉翅，招徕的
不是海风，是沙暴
东南与西北，西北与东南
或许因此，扯上了干系
譬如三秦的黑鹳
譬如八闽的白鹭
日头每天都洗一个
海水澡，总忘了裸身消毒
黄土高塬沟壑纵横
已分辨不出泾渭清浊
山把海，挡在了脚下
明城墙把兵马俑，隔离在了
秦朝。皇陵甬道上
一个老石人肃立雪中
手捧笏板向天禀奏
越千年，不见颁下诏旨
2022年1月6日于厦门
第一场雨
2022年的第一场雨
来得正好。里外都潮湿
随手抓来一抔空气
就会搓出两粒泥丸
揉捏成一对可人的宁馨儿
值此小寒，如果再下个
漏夜大雪，或更精彩
不忍回首的被一笔勾销
不堪入目的，被一时遮蔽
等到雪化，又将自新
可谁都不敢打下保票
说无雨必定万事无虞
月儿升起时，你看得见的
是潮涨，看不见的
却是因而沦陷的陆岸
夜空上，没准还有
一颗早已陨灭了的恒星
仍在用荧荧的光亮
无休止地媚惑、诱引着
对她久久仰望的人
2022年1月5日（小寒）
别去强留风
不是苔藓，不是藤蔓
不寄生也不攀缘——我说的风
不知来自哪儿去往何方
不落形迹，却又无处不在
自由之身，羡煞了生灵
你说你看见了风。你看见的
摇头的草木皱眉的池沼
不是品相，是一时表露的心境
脑中早忘了一场苦雨
耳畔却消不掉风的呻吟
风再来，可千万别去强留
把它紧锁球里，会憋成鼓胀的气
让它停驻在枝梢叶尖
将等来一记爆裂的闷雷
2022年4月18日
换一换
